沉重的门扉隔绝了外界的最后一丝声响,所有人都被皇帝遣散出去,只余下他一人和一盏酒,四下死寂无声。
然而,这份死寂并未持续太久。不过半炷香的功夫,秘阁的门被极轻地叩响了三下,声音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黄晟依旧闭着眼,眉头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门外站着的,赫然是刚刚告退的「武璋殿大学士、景逸侯」方岩心。他脸上已无方才的惶恐与附和之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郁的焦虑和某种孤注一掷的决心。
他对着这内室,声音压得极低:“陛下,臣有要事请奏!”
“进来。”皇帝低声回应,气息微弱。
方岩心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冠,步履沉重地再次踏入这令人窒息的空间。
“陛下…”方岩心走到御座前数步,撩袍跪倒,额头重重磕在地砖上,“老臣…死罪!方才人多口杂,老臣不敢尽言,此刻斗胆折返,只求陛下…容老臣一吐心声,万死无悔!”
黄晟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布满血丝、疲惫不堪的眸子冷冷地落在方岩心身上,带着一丝被打扰的厌烦和更深的不耐:
“方爱卿…你还有何肺腑之言?莫非觉得朕立三皇子为储,委屈了你侯府?还是…你心中另有更合适的‘明主’?”
见座下无言,黄晟继续开口,“嗷,朕想起来了,旼儿母亲,不正是你侄女嘛。怎么?方大人想推一推旼儿?”
这诛心之言如同冰锥刺骨,方岩心浑身一颤,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砖,声音带着悲怆与急切:
“陛下明鉴!老臣深受皇恩,一门忠烈,岂敢有半分不臣之心!老臣冒死进言,实为陛下计,为江山社稷计啊!”
他猛地抬起头,老眼中竟已含泪,“储君之位,国之本也!当立长立贤,以安天下之心!陛下!三皇子年幼懵懂,尚在冲龄,其母…其母出身微贱,于朝中毫无根基!
此等情势下,骤立为储,非但不能安定人心,反而会令各方野心家蠢蠢欲动,视幼主如无物!此乃取乱之道啊,陛下!”
他完全跳过了皇帝关于二皇子黄旼的言论,此刻俨然是豁出去了,言辞激烈,直指要害:
“大皇子昭!年已十一,品性端方,素有贤名,协理政务亦显出仁厚明理之资。陛下未立皇后,故此乃嫡长。立之,名正言顺,更可彰显陛下立贤之意,使天下忠义之士知所归附。
陛下!祖宗之法不可废,立嫡立长,乃万世不易之理!望陛下三思,收回成命,改立大皇子为太子!如此,则社稷幸甚,天下幸甚!”
说罢,他再次重重叩首,伏地不起,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呵…呵呵呵…”黄晟发出一阵低沉而怪异的笑声,笑声在空旷的秘阁中回荡,带着无尽的嘲讽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立长立贤?名正言顺?方岩心啊方岩心,你读了一辈子圣贤书,打了一辈子仗,就只学会了这些冠冕堂皇的屁话?”
他挣扎着坐直了些,蜡黄的脸上因激动泛起病态的红晕,眼神却锐利如刀,死死钉在方岩心身上:
“你告诉朕!朕那‘贤明’的长子昭,他的贤名是怎么来的?是像朕当年一样,和父兄剿灭前夏残党,提三尺剑在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还是在你们这些所谓的‘清流’、‘贤臣’的吹捧下,在书斋里、在奏章堆里养出来的?!”
短暂的停歇后,黄晟的审问更加严厉:
“他母族是谁?一个区区四品京官的女儿!朕问你,若朕明日就咽了气,凭他,凭他那点微末根基,凭你们这几张只会据理力争的嘴,镇得住这朝堂上虎视眈眈的勋贵?镇得住外面那些拥兵自重的藩镇?镇得住宫里宫外这些心思各异的大臣?!”
黄晟越说越激动,气息也变得粗重,手指颤抖地指着方岩心:“立了他,才是真正的取乱之道!他立刻就会成为所有人的靶子!你当朕瞎眼?朕也喜爱这孩子!朕不立他才是真正对他好!
昭儿成了太子,到时候,这大宁的江山,才真是要断送在你们这些‘忠臣’手里!你所谓的‘安天下之心’,安的是谁的心?是你方家的心,是那些想借着拥立之功飞黄腾达的人的心!不是朕的江山!”
“朕思来想去,难道不如你三言两语?朕要立的是搪塞所有人口舌和心中妄想的太子!是妥协的太子!是必要时候可以有作用的太子!”
这番疾风骤雨般的斥责,将朝堂上血淋淋的权力规则赤裸裸地撕开,毫不留情地粉碎了方岩心那套圣贤理想。方岩心脸色惨白,被驳得哑口无言,嘴唇哆嗦着,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皇帝说的,何尝不是残酷的现实?
“至于暺儿…”黄晟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一种近乎冷酷的算计,“他年幼,他母族卑贱…这恰恰是朕选他的原因!”他眼中闪烁着一种病态的、属于帝王独有的光芒。
“正因为他一无所有,像一张白纸,他才能暂时成为一个‘空位’!一个各方势力都不敢轻易去碰,却又不得不暂时承认的‘空位’!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野心家的一种牵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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