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
又是一锤。
这一声比刚才更加沉闷,却带着一种震慑魂魄的穿透力。
后院的空气被这一锤砸得凝实,一圈肉眼可见的涟漪轰然扩散。
院角堆积如山的纸钱,在这股力量下被彻底引爆。
瞬间,一场金色的暴风雪席卷了整个院落。
账房先生被气浪结结实实地拍在墙上,像片被风吹干的枯叶,软塌塌地滑落在地。
它抖了抖满身的纸灰,扶正了歪到后脑勺的瓜皮帽,整个纸做的身体都散了架。
它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悄悄躲进一口空置的大水缸后,只探出一双画出来的眼睛,惊恐地锁定着院子中央那个身影。
姜白对周遭的狼藉恍若未闻。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手中的铁锤,与石砧上那块顽抗的令牌。
“当!”
第三锤落下。
幽冥玄铁铸成的令牌,终于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
令牌上,那个象征阴司威严、由神力烙印的“巡”字,在锤击下扭曲、崩解。
蛛网般的裂纹,从锤击的中心点向四面八方疯狂蔓延。
一道道精纯的阴煞之气,如同黑色的血液,从裂缝中争先恐后地溢出。
可它们还未来得及消散,就被大铁锤上附着的那股纯粹阳刚的人间血气,瞬间蒸发得干干净净。
崔判官留在令牌里的神念烙印,被这不讲任何道理的蛮力,彻底砸碎。
……
地府,森罗殿。
“噗——”
崔判官猛地喷出一口黑血,这一次,他再也坐不稳了。
整个人剧烈地晃动,险些从那张象征权柄的宝座上栽下来。
他与阴巡令之间最后一丝精神联系,被一股粗暴无比的巨力,硬生生砸断了。
那不是法术的破解。
更不是神通的消磨。
那感觉,就像一个凡间的铁匠,把他精心烧制的绝品瓷器,当成了一块废铁。
然后放在砧子上,一锤,一锤,砸成了齑粉。
“大人!”
赏善司与罚恶司脸色剧变,连忙上前搀扶。
崔判官一把将他们推开,死死盯着自己不受控制剧烈颤抖的双手。
……
扎纸店后院。
姜白没有停。
他挥锤的动作,充满了一种独特的韵律,每一锤的落点、力道、间隔,都精准得如同机械丈量。
他不是在破坏。
他是在“筛选”。
他在用最原始、最纯粹的物理方式,将这块幽冥玄铁里的杂质——那些被崔判官强行灌注进去的阴煞、怨念、神力,统统从材料的本源中,敲打出去。
“当!当!当!”
清脆的锤音连成一片,如同一曲急促激昂的战歌。
那块令牌早已失去了原有的形状,在千百次的锻打下,被拉长,被压实,逐渐变成了一根方正的铁条。
水缸后的账房先生,已经从最初的惊恐,变成了彻底的呆滞。
它那颗用纸浆做的脑袋里,精明的算盘第一次停止了转动。
它看不懂眼前的景象。
但它能感觉到,那根正在成型的铁条,正在发生某种本质的蜕变。
它身上属于阴司的“官气”没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基础的“规矩”。
就像它手里的算盘,珠子一拨,账目一出,天地都得认。
那根铁条,似乎也成了类似的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锤音戛然而止。
姜白放下大铁锤,手臂上升腾起淡淡的白色蒸汽。
石砧上,静静地躺着一根约莫一尺长,两指宽的黑色铁尺。
它通体漆黑,表面哑光,没有任何花纹。
只有在特定的角度下,才能看到尺身上浮现出的一道道细密如发丝的刻度。
它不再是令牌,不再是法器。
它成了一件工具。
一件属于匠人的,用来丈量万物的,尺。
姜白拿起铁尺,入手微凉,分量恰到好处。
他用拇指在尺身上轻轻一抹,那些细密的刻度仿佛活了过来,在他指尖下无声流淌。
“还行。”
他满意地点点头,将这柄新生的“戒尺”,随手放在了后院的石桌上。
他刚做完这一切,前堂的三清铃,又响了。
这一次,铃声平和,甚至带着几分试探。
账房先生一个激灵,连忙从水缸后面爬出来,整理了一下衣冠,迈着小碎步跑到姜白身后。
那姿态,活像一个得了赏钱后愈发忠心耿耿的狗腿子。
姜白擦了擦手,走回前堂。
店门口,赏善司与罚恶司的身影再次出现。
他们的神情,与来时判若两人。
赏善司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敬畏与忌惮的凝重。
罚恶司那张冰块脸依旧紧绷,但眼神里,却少了几分煞气,多了几分深沉的困惑。
他们就像两个上门讨债,结果被户主暴打一顿,现在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回来继续谈判的伙计。
“姜先生。”
赏善司对着姜白,遥遥一拱手,姿态放得极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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