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没有鸟鸣,只有一片死寂。
惨白的阳光穿不透笼罩城市的厚重灰雾,将街道映成一片鬼蜮。
往生扎纸店里,那盏悬在梁下的魂灯散发着柔和的绿光,是这片死寂中唯一的暖色,勉强驱散了刺骨的阴冷。
刘根一家三口蜷缩在角落,一夜未眠。
但在这种奇异的安宁中,他们的精神竟没有崩溃。
姜白坐在工作台前,正用一柄银质刻刀雕琢着一块阴沉木。
他神情专注,仿佛外界的末日崩塌,与他隔着一个世界。
刘根挣扎着扶墙站起,走到工作台三步之外,停了下来。
他嘴唇干裂,喉咙发紧,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天亮了。”
姜白没抬头,声音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你们该走了。”
刘根的身体剧烈一震,脸上刚刚恢复的一点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他看着门外被撕裂扭曲的卷帘门,那后面,是活生生的地狱。
“大师!”
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膝盖砸在地板上发出闷响,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我们出不去!外面全是怪物!求您发发慈悲,再收留我们一天吧!”
姜白手中雕刻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转过头,目光落在刘根身上。
那眼神平静无波,像是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器物。
“我这里,不是善堂。”
他重新拿起砂纸,不紧不慢地打磨着手中的木质部件。
“昨晚的过夜费,你们用那两盏魂灯抵了。”
“今天的,拿什么付?”
刘根的表情彻底僵住,脸上只剩下纯粹的绝望。
他身上除了一身破烂的衣服,再无长物。
“我给您做牛做马!”
他猛地磕下一个响头,额头撞得地板砰砰作响。
“只要能让我们活下去,您让我干什么都行!”
姜白没说话,只用下巴指了指店内满地的狼藉。
竹篾的碎屑,干涸的浆糊,废弃的纸料,到处都是。
“会打扫卫生?”
刘根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疯狂点头。
“会!会!”
“会做饭?”
“会!我以前就是饭店的厨子!”
“你老婆呢?”姜白的目光转向角落里紧紧抱着孩子的女人。
杨秀连忙站起身,声音里带着紧张的颤抖:“我……我是做服装设计的,会缝纫,手很巧。”
姜白的视线在工作台上那几个光秃秃的纸人素体上扫过,眼神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行吧。”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和一支笔。
“我这里缺个打杂的,也缺个能给我的‘作品’缝制外衣的匠人。”
他刷刷在纸上写下几行字,推到刘根面前。
“劳务合同。”
“包吃住,没薪水。”
“工作内容,所有杂务。”
“工作时长,我需要的时候。”
“合同期限,到我不想留你们的时候为止。”
刘根看着这张苛刻到极点的霸王条款,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愤怒,反而激动得浑身发抖。
他颤抖着拿起笔,连内容都来不及细看,就在末尾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好了。”
姜白收回合同,随手扔进抽屉。
“从现在起,你们是我的雇员。去,把店里打扫干净。那边有米面,自己做饭。”
“谢谢老板!谢谢老板!”
刘根夫妇如蒙大赦,连声道谢,手脚麻利地开始收拾起来。
小女孩刘小囡没那么害怕,反而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姜白。
姜白没理会她,注意力重新回到手中的活计上。
他将雕好的阴沉木部件一一组装,一副巴掌大小的猫的骨架渐渐成型。
他又拿起昨晚剥下的鬼藤纸,裁剪,浸润,塑形,用一种奇异的韵律,小心地将“皮肤”糊在骨架上。
刘小囡不知何时,已经悄悄踮着脚走到了工作台边。
“叔叔,你在做什么呀?”她小声问,满眼都是好奇。
“做个看门的。”姜白随口回答。
他取过那支笔杆上刻着“点睛”二字的狼毫笔,却没有蘸朱砂,而是蘸了最普通的墨汁。
笔尖在纸猫的眼眶处,轻轻一点。
“喵呜。”
一声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猫叫,从纸猫的嘴里发出。
那双由墨点构成的眼睛灵动地眨了眨,它舒展了一下纸做的身体,关节处发出细微的“咔吧”声。
下一秒,它从工作台一跃而下,迈着无声的猫步,在店铺里巡视起来。
刘小囡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活了?”
“没活。”姜白解释道,“只是给了它一个能动的‘壳’,里面装着昨晚收的那点阴火。吓唬老鼠还行。”
话音刚落。
纸猫突然弓起身子,对着墙角一处黑暗的缝隙,发出一声尖利刺耳的嘶叫。
一道黑影从缝隙中闪电般窜出,想要逃离!
纸猫更快。
它的身体化作一道扭曲的白色残影,瞬间扑上,一口咬住那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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