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飞路公寓那扇崭新的、冰冷厚重的门,被沐兮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艰难推开。
她几乎是拖着周复明沉重的、毫无生气的身体,一起摔进了漆黑冰冷的玄关,两人重重跌倒在地,发出沉闷而令人心惊的响声,在死寂的公寓里回荡。
沐兮整个人趴在周复明冰凉的身体上,剧烈地喘息着,如同离水的鱼,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胸腔火辣辣的疼痛,四肢百骸像是散了架,酸软得没有半分力气。
冰冷的雨水从他们湿透的衣袍上渗出,迅速在身下汇聚成一滩小小的、冰冷的水洼。
周复明依旧毫无声息,像一具被遗弃的、破损的傀儡,只有胸口那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起伏,证明着生命还在他体内顽强而脆弱地延续。
不能停在这里!绝对不能!
沐兮猛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尖锐的疼痛刺激着她几乎要罢工的神经。
她挣扎着,用手臂支撑起同样疲惫不堪的身体,环顾着这间熟悉却又弥漫着陌生冷清气息的公寓。何景不在。
那个总是像影子一样沉默而忠诚地守护在侧、随时准备为她解决一切麻烦的身影,此刻的缺席显得如此突兀而令人心慌。
所有的艰难、危险和不堪,此刻都必须由她独自面对,无人可以分担。
她再次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尘埃味的空气,抓住周复明冰冷滑腻的手腕,开始一点一点地、极其艰难地将这具沉重的躯体往浴室的方向拖行。
他的长袍湿透了,增加了额外的重量,摩擦着地板,发出沙沙的声响。
地板上留下一道蜿蜒的、混合着泥污和淡淡血痕的水迹。
这个过程漫长而折磨,耗尽了她最后的气力,手臂酸痛得几乎抬不起来,纤细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泛白颤抖。
终于,将他弄进浴室,沐兮自己也彻底脱力,瘫坐在冰冷的瓷砖地上,背靠着浴缸,看着躺在面前灯光下奄奄一息的男人,一种前所未有的无措、恐慌和巨大的茫然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怎么办?她不是医生,甚至很少照顾过人。平日里哪怕是手指划破一个小口,都有何景或者女佣立刻上前处理。
而现在,躺在她面前的是一个身受重伤、血流不止、生命垂危的男人,而且是周复明!她恨之入骨,却又刚刚被他从更恐怖的深渊前拉回的男人。
他伤得那么重,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破碎衣衫下露出的伤口狰狞可怖,暗红的血还在缓慢地、固执地从纱布未能完全覆盖的地方渗出。
不能让他死。
这个念头再次变得无比清晰而坚定,甚至压过了那些复杂的恨意与恐惧。
他不能就这样死在她的公寓里,死得如此不明不白。
他必须活着,活着还债,活着交代清楚一切,活着……面对他应该面对的一切。
她深吸一口气,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汗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首先,必须处理伤口,止住血,防止感染。
她起身,反锁了浴室门,仿佛这样就能将外界所有的危险和纷扰暂时隔绝。
然后,她打开了浴霸和暖风机,橘色的灯光和嗡鸣的热风迅速驱散着浴室里的冰冷潮气,也让她几乎冻僵的身体稍稍回暖。
她翻找出医药箱——幸好何景之前准备得极其周全,各种型号的纱布、绷带、医用酒精、碘伏、剪刀、镊子、甚至还有一些基础的消炎药粉和口服抗生素。
接下来是最艰难的一步——清理。
她蹲在周复明身边,手指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伸向他那件早已被血污、泥泞和雨水浸透、变得硬邦邦、颜色难辨的长袍。
昂贵的面料如今只剩下狼狈和破败。
纽扣早在之前的搏斗和挣扎中崩落殆尽,衣襟散乱地敞开着。
她拿起剪刀,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剪开那些紧紧黏贴在皮肉上的、被血浸透的布料。
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冰冷而湿滑的皮肤,那异常低的体温让她心惊肉跳。
随着破碎的袍子被一点点剪开、剥离,他身上的伤口也触目惊心地、毫无保留地暴露在明亮的灯光下——肩胛处一道极深的刀伤,皮肉狰狞地外翻着,边缘因泡水而泛白;
肋下有一大片深紫色的可怕淤青,甚至可能伤及了肋骨;
手臂和小腿上还有多处深浅不一的擦伤和划痕。
最严重的依旧是肩胛的伤口,仍在缓慢地、固执地渗着血珠。
沐兮倒吸一口凉气,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涌,她强压下呕吐的欲望,强迫自己盯着那伤口。
她拧开酒精瓶盖,刺鼻的气味瞬间在温暖的浴室里弥漫开来,带着一种冷酷的消毒意味。
她用镊子夹起一大团饱蘸酒精的棉球,手抖得厉害。
她知道这会有多痛。
“周复明,”她低声唤他,声音干涩沙哑,“忍着点。”
冰凉的、饱含刺激性的酒精棉球小心翼翼地触碰到伤口边缘。
“呃啊——!”即使是在深度昏迷中,周复明的身体也猛地剧烈痉挛了一下,喉咙深处爆发出一声极其痛苦压抑的短促哀鸣,眉头死死皱紧,额头和脖颈的青筋瞬间凸起,沁出大颗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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