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国出院那天,重阳节刚过去3天。
鼓楼街的梧桐叶落的比往年急,风一刮,像无数碎金片贴在地上。
李明远把父亲的行李塞进出租车后备厢,背包里装着那本《聚春园厨下记》的影印本——
省图刚刚做完高清扫描,原书还保存在恒温箱里,纸页薄得能透过午后的阳光。
陈静雅发微信:“扫描件别急着商用,等校勘报告。”
他回:“知道,先回家哄老爷子。”
车子拐进鼓楼街口,李建国隔着窗,看见明远楼的灰砖墙,嘴角不自觉松了,像漂泊的船只终于触到码头。
可他没料到,真正的风浪,在店里等着他。
第二天一早,李建国换了干净围裙,先去看汤锅。
老铜锅稳稳坐在灶口,汤面浮着两三颗枸杞,像老朋友坚守阵地。
他拿长柄勺撇沫,动作比住院前慢半拍,却带着不容置喙的节奏。
李明远端着一杯温水,候在灶台旁,像等着向皇上递折子的小太监。
“爸,我跟你商量个事。”
“说。”
“凌老那边筹备组定了,下周三挂牌,我想让咱明远楼做首批会员单位。”
“不去。”
“会费不贵,一年才三千,送数字化菜谱备案,还有青年厨师培训名额……”
“钱不多,事多。”
李建国头也没抬,手腕一抖,勺子撞在锅沿,“当”一声脆响。
李明远心里跟着一颤,却仍往下说:
“另外,我试做了‘光绪核桃丁’,用聚春园那本菜谱,甜度降了四成,想添到菜单,当季节限定……”
“啪!”
李建国把勺摔进锅,溅起的汤星子飞到李明远手背,烫得他倒吸一口气。
“改良改良,再改就改成四不像!明远楼靠老味道活几十年,需要你救?”
声音劈头盖脸砸下来,像一盆带冰碴的卤水。
前厅的食客纷纷探头,张师傅在案板前停刀,大气不敢出。
李明远耳根瞬间烧得通红,声音却拔得更高:
“爸,不变通,店就真没了!上月营业额你看了吗?比前年同期掉三成!”
“我卖的是菜,不是数字!”
“可数字决定菜还能不能卖!”
李建国猛地转身,袖口扫到灶台边的茶杯——“咣当!”
青瓷碎了一地,茶水顺着地砖缝蜿蜒,像一张瞬间裂开的地图。
店里静得能听见汤锅里“咕嘟”一声叹息。
张师傅过来打圆场,被李建国一句“忙你的去”堵回。
李明远弯腰捡碎瓷,指尖被锋利的口沿划破,血珠滚进茶汤,瞬间稀释成粉色。
他盯着那抹粉,忽然想起医院走廊里父亲咳出的血丝,胸口像被塞进一把盐。
“爸,我不是背叛,是想给老味道找条活路。”
“活路就是守!把火看住,把味稳住,日子就能熬!”
“熬到没人来吃怎么办?”
“那也不卖噱头!”
李建国手一挥,把墙上的老菜谱镜框拍得歪到一边,玻璃里那张发黄的纸抖了抖,像在无声咳嗽。
李明远咬牙,把血往围裙上一抹,转身冲出厨房,掀帘时力道太大,布帘“撕拉”一声,掉下一截线头。
前厅两位老食客对视一眼,默默放下筷子——那碗汤,今天似乎比往日咸。
后院的小天井,堆着废弃的灯箱和三条旧板凳。
李明远一屁股坐在最破的那条上,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
他掏出烟,没点,只是夹在指间来回搓,烟丝撒在地上,像被碾碎的月光。
陈静雅发来消息:“伯父身体恢复得怎样?菜谱校勘下周能出初稿。”
他盯着屏幕,回了三个字:“不太好。”
想了想,又补一句:“吵了一架,老味VS新味,我输了。”
几秒后,陈静雅拨来语音,声音低却稳:
“别急着输赢,先让老人家感到‘安全’,再谈革新。菜谱是死的,人心是活的。”
李明远苦笑:“安全?在他眼里,我就是最大的不安全。”
“那就换个身份,先当‘守护者’,再当‘改革者’。”
守护者——三个字像一粒花椒,撞在舌尖,麻也清醒。
他抬头望天,月亮被云遮一半,像半块没出锅的米糕,欠一把火。
耳边忽然响起父亲手术那夜,他在走廊里对自己说的:
“先有问题,才有答案。”
此刻,问题换了包装——
如何让一个守了一辈子灶火的人,相信“火”也可以换一种燃料?
屋里,李建国也没赢到轻松。
他坐在卧室藤椅上,手里转着两颗狮子头核桃,却越转越快,“咔哒咔哒”像要擦出火星。
镜子映出他半边白发,被窗外路灯镀一层暗金,像隔夜的高汤凝出的油膜。
他想起上午凌老托人送来的请柬,烫金小楷写着:“敬邀李建国大师担任豫菜文化研究会顾问。”
那“大师”二字,像给他套了件不合身的绸褂,光鲜却箍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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