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谈会上午场一结束,水晶吊灯熄灭一半,穹顶瞬间暗成傍晚。人群像退潮的浪,哗地涌向走廊。
李明远被夹在两块“白衬衫”之间,胸口闷得发紧,索性侧身溜出侧门。
侧门外是一条窄廊,穹顶低,灯光旧,像被主会场遗忘的支流。
空气里飘着陈旧地毯的羊毛味,还混着一丝丝极淡的纸墨香——来自靠墙而立的那个女孩。
她穿淡青色亚麻连衣裙,背一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鞋带一只系了蝴蝶结,一只随意打死扣。
此刻正垫脚凑近壁灯,在笔记本上速记,睫毛在脸颊投下两排小扇影。
李明远本能地放轻脚步,却还是惊动了她。
女孩抬头,目光穿过刘海,像一枚温凉的玉坠落在他的眉心。
“抱歉,打扰。”他点头致意。
“没事。”女孩笑,声音不高,却带着史书里走出来的从容。
李明远瞥见那页纸的抬头:
《豫菜历史溯源——彭祖、伊尹与中原味觉体系》
心脏像被筷子戳了一下:竟然有人用“体系”这么宏大的词,形容他锅里那些咸汤酱骨?
“你是……与会代表?”女孩先开口。
“嗯,明远楼,李明远。”他指指胸卡,才发现卡片又反了,“李建国”三个黑字像偷窥。
“明远楼?鼓楼街那家?我上周刚去踩点,可惜门关着。”
“上周我爹住院,歇业。”
“原来如此。”女孩合起笔记本,伸出右手,“我是陈静雅,河师大历史文化学院2022级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原饮食史。”
“饮食史?”李明远握她的手,掌心碰到一层薄茧——是长期翻古籍留下的磨痕。
“对,很多人听成‘食品’,其实我做的是‘吃的过去’。”
“过去能吃?”
“当然,过去的味道,藏在文献里,也藏在你的老汤里。”
一句话,把李明远逗笑,也把距离削成薄片。
两人索性倚墙深聊。
壁灯昏黄,飞虫扑火,发出细微的噼啪,像为这场对话打节拍。
“上午凌老提到‘菜系母菜’,你怎么看?”陈静雅问。
“我爸说,豫菜是‘妈’,其他菜系是‘娃’,可妈老了,没人养。”
“比喻粗粝,道理不糙。”她笑,“我导师更极端,他说豫菜是‘源代码’,唐宋以后所有味觉APP,都调用它的函数。”
李明远被她的话点燃,掏出手机,点开录音:“能……再说一遍吗?我回去当口号。”
“别口号,先史实。”陈静雅把笔记本垫在墙上,写下一行小字:“彭祖制雉羹——中国文献记载第一羹。”
“《楚辞?天问》王逸注:‘彭祖斟雉羹,帝尧飨之’。雉羹就是野鸡汤,加粳米、薏仁,中原人最早把‘鲜’写进食谱。”
李明远咽口水:“野鸡汤我喝过,小时候我爷逮过斑鸠,熬汤滴香油,香到邻居敲墙。”
“那是味觉基因在召唤。”
她翻页,又写:“伊尹说汤——以滋味说天下。”
“《史记?殷本纪》载,伊尹‘负鼎俎,以滋味说汤’,他把烹饪原理映射到治国:‘调和五味,治大国如烹小鲜’。这是中原人第一次把味道政治化,也系统化。”
李明远插话:“我爹常说,豫菜讲究‘五味调和,咸鲜为本’,我一直当口头禅,原来祖师爷是伊尹?”
“对,所以豫菜不是‘没特色’,是它把特色藏在了底层逻辑,像操作系统,不靠图标取胜。”
这一句,让李明远醍醐灌顶。
他想起网上那些“黑”豫菜的帖子:“咸乎乎、黑乎乎、黏巴巴。”
此刻,这些词在他耳朵里,变成了“系统参数”——只是用户界面太久没更新。
陈静雅接着说:“李师傅,我的毕业论文是豫菜的历史传承与振兴。之前查资料时,看到明远楼是老字号豫菜馆,还做得出正宗扒广肚。资料里还说,正宗豫菜扒广肚,要经过泡、焯、煨、扒四步,光煨制就需要一个时辰,是真的吗?”
李明远的心里,也不由得生起了暖意:“是真的,你对做豫菜感兴趣?”
“不止是感兴趣,我觉得豫菜太可惜了。”
陈静雅翻开笔记本,里面记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还有几张老照片,“我查资料的时候发现,豫菜的历史比鲁菜、川菜都早,伊尹在商丘创‘五味调和’的烹饪理论,是中国最早的烹饪理论;北宋的时候,汴京的豫菜更是到了鼎盛时期,《东京梦华录》里记了上百种豫菜,可现在呢,提起八大菜系,没人记得豫菜,好多老豫菜都失传了。”
她语气里带着一点惋惜,又看向李明远:“我之前去了好几家老字号豫菜馆,要么改做了川菜、湘菜,要么就把豫菜做得简化了,像扒广肚这种费功夫的菜,几乎没人做了。没想到明远楼还在坚持做正宗的豫菜。”
李明远听着陈静雅的话,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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