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5点38分,老城的钟声比闹钟早两分钟。
鼓楼檐角挂着一层青灰色的天光,像没熬好的凉粉,颤颤巍巍。
明远楼后门的卷帘门才抬起一半,李建国弯腰钻进库房,手里攥着昨晚亲手誊的盘点表——“粉丝两包、海带丝半包、八角缺三斤”。
他寻思:中午前得把缺的补齐,不然“套四宝”的卤汤味道不对。
刚走到第3排货架,他突然停住,左手去扶墙,右手想抓住什么,却只抓住一把空气。
人像被抽掉脊梁的面口袋,软软地塌下去。货架上的黄河大鲤鱼模型“咚”一声砸在他肩头,又弹到地面,塑料尾巴断成两截。
那声脆响,成了老楼二十四年来最突兀的警钟。
六点零五分,120急救车停在鼓楼街口。
穿粉色制服的小护士跳下车,鞋底踩到一片昨夜剩下的油馍头碎渣,“滋溜”滑出半步。
李建国被抬上担架时,脸比围裙还白,嘴角却沾着一点酱油渍,像给生命留的最后一点咸味儿。
李明远赶到医院时,担架刚好推进电梯。他看见父亲脚上那只千层底布鞋掉了一只,露出补了三次的灰色袜子,袜口松紧带已经失去弹性,像老人疲倦的唇。
电梯门合拢,指示灯“叮”一声,红色数字开始往上蹦。
李明远才意识到:自己穿着拖鞋,左脚大拇哥露在外头,沾着面粉,像怯场的演员。
急诊医生的语速比吊高汤的火还急:“劳累过度,高血压三级,极危!再晚十分钟,脑出血跑不了。”
“能彻底好吗?”
“先保命,再说恢复。”
八个字,像八颗花椒,麻得李明远说不出话。
他靠在走廊墙上,白瓷砖的寒气透过短袖钻进骨头,一路凉到后槽牙。
手里被塞进来一沓缴费单:CT、核磁、降压药、监护室押金……
最上面一张,印着“预交金叁万元整”,数字后面跟着一个括弧“(可扫码)”。
他摸出手机,屏幕一亮,屏保还是那张“给我三年”的截图。
此刻,截图像被水泡过的饼,发胀、发酸、发苦。
扫码、输入密码、支付成功——
“叮”的一声,比电梯还清脆,三年梦想的第一笔资金,成了父亲的救命钱。
他忽然想起昨夜自己写在小本子上的那句“先有问题,才有答案”,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问题来得真快,答案呢?”
7点40分,天亮透了,阳光穿过医院走廊的落地窗,把影子拉得老长。
李明远蹲在楼梯间,给张师傅回电话。
“喂,张叔,我爹……住院了,今天暂时不开门。”
“啊?严重不?要不要大家伙儿过去?”
“别慌,如果您一慌,后厨则更乱。这样,您先带小刘把汤锅续上,别让老汤断了火。菜市那边我微信联系,照旧单进货,钱我中午转过去。”
“那……谁来掌勺?”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只能听见油烟机嗡嗡的幻听。
李明远深吸一口气,声音像被卤水点过,瞬间凝固:“我先顶着。”
挂掉电话,他把额头抵在膝盖上,手指死死攥着那串钥匙——
铜质、磨得发亮,圈上挂着一只褪色的塑料鲤鱼,是十年前美食节发的纪念品。
钥匙齿口冰凉,却烙得掌心发烫。
他想起12岁那个寒假,自己偷偷把这套钥匙塞进书包,带同学来店里“探险”。
父亲发现后,没骂,只让他把一锅刷锅水端到后巷倒掉。
路上结冰,他摔了个屁股墩,裤管湿到膝盖。
父亲站在门口,背着手,说了一句:“想扛钥匙,先扛得住摔。”
如今,钥匙真的到了他手里,摔的却不是屁股,而是整个天。
9点,李明远回到了明远楼。
卷帘门半开,像打了一半的哈欠。
他弯腰钻进去,店里弥漫着隔夜高汤的闷腥,混着木头桌子的潮味。
灯管逐一亮起,飞虫撞在灯罩上,“噼啪”作响。
他先把父亲掉在地上的鲤鱼模型捡起来,塑料尾巴断了,露出白色的骨刺。他拿透明胶缠了两圈,又用手压了压,不太好看,但能立住。
模型被重新摆上收银台,旁边就是那张“暂停营业”小木牌,此刻像一对难兄难弟。
他掏出手机,对着木牌拍了张照,发到朋友圈:
“今天临时歇业,老爹累倒了,我得守着。明远楼不会关,给我点时间。”
发完,他关掉评论,把手机反扣,像给情绪按了静音键。
随后,他走进后厨。
灶台上的老汤锅还在保温档,汤面浮着几颗枸杞,像昨夜父亲留给他的最后一点温柔。
他拿长柄勺撇去浮沫,动作生涩,汤却顺从地绕开,露出底下清亮的琥珀色。
他忽然想起医生那句“先保命”,心里默念:
“爸,你的汤我替你守着,你的命也得替我守着。”
10点,菜市的小赵把今天的货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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