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赵比李明远小两岁,却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爹,电动车后座绑着两大筐菜,前脸贴着“拼搏”俩字。
“李哥,今天账单我手写了一份,你核对下。”
“不核了,多少?”
“2370元。”
李明远掏出手机,转账,备注写得规规矩矩:明远楼菜款。
小赵收钱后没走,递给他一瓶冰可乐:“哥,听说李叔住院了?需要帮忙尽管喊。”
李明远接过,指尖被凉气刺得一颤,却咧嘴笑:“放心,等哥熬过这关,请你喝胡辣汤,加两勺小磨香油。”
小赵走后,店里重新归于安静。
李明远把可乐一口气灌下去,碳酸冲得鼻腔发酸,眼泪差点趁机滚出来。
他仰起头,硬生生把气泡和眼泪一起咽回去,喉咙火辣,像吞了一小口芥末。
然后,他卷起袖子,开始择菜。
动作笨拙,却极认真——芹菜撕筋,豆角掐头,韭菜挑枯叶。
每掰断一根老梗,他都像在与某个看不见的对手较劲:
“你不是说豫菜没特色吗?我先把这根芹菜择出特色给你看。”
11点,张师傅到了。
老头今年55岁,头发白得像撒了一把盐,腰却挺得笔直,穿一件洗得发黄的白大褂,胸口绣着“明远楼”三个字,线头已经开了叉。
“你爸怎样?”
“还没醒,监护室不让进。”
“那也得吃饭,我给你下碗烩面。”
张师傅洗手,点火,擀好的面剂子在他掌心翻飞,像一条听话的白龙。
十分钟后,一碗热腾腾的羊肉烩面端到李明远面前:汤清,菜绿,面白,辣椒油浮在最上层,像一轮落日。
李明远拿筷子,手抖,第一口差点把舌头烫掉。
他却没停,三口并作两口,把面扒拉干净,连汤都喝到碗底朝天。
放下碗,他用袖子抹嘴,油渍在袖口留下一道鲜明的勋章。
张师傅把锅刷干净,转身看他:“小子,想哭就哭,别憋着,省得待会儿炒糖色把盐当糖放。”
李明远摇头,嗓子被面汤烫得沙哑:“哭没用,得干活。”
张师傅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笑了,眼角褶子像扇子打开:“行,像你爹。”
他从兜里掏出一张折得四四方方的纸,展开,是父亲去年写的“秋冬菜单”手稿,钢笔字遒劲:
套四宝、炸八块、牡丹燕菜、葱扒羊肉……每个菜名后面都标着“成本、售价、毛利率”。
最后一行,父亲用红笔圈了一句:
“若有一天我干不动了,把这些交给明远,告诉他,老味不能断,但也别被老味绊住。”
李明远捏着那张纸,指节发白,像捏住一张旧船票,船票那头,是父亲早已为他搭好的桥。
下午两点,他骑着小电驴去医保中心给父亲办大病统筹。
窗口工作人员是个戴厚底眼镜的姑娘,声音平板得像压面机:“资料不齐,缺户口本索引页复印件。”
他好说歹说,姑娘只回一句:“规定就是规定。”
他只好又折回老店,在父亲卧室翻箱倒柜。
卧室十平米,一张铁架床、一个三门衣柜、一个掉漆的五斗橱。
衣柜顶上摞着厚厚一沓旧账本,从1998年开始,每年一本,封面用牛皮纸包得整整齐齐。
他站在凳子上,指尖蹭过最上层那本,纸页发出脆响,像秋后的落叶。
忽然,一本相册掉下来,砸在他脚背。翻开,第一页是父亲抱着两岁的他,站在明远楼门口,门头还是木质的,没做霓虹。
父亲当时30出头,头发浓密,眼神亮得像灶膛里的炭。
照片背面,钢笔写着:“1999年元旦,明远第一天营业,儿子体重21斤,菜单定价:套四宝38元。”
李明远蹲在衣柜旁,手指摩挲着那个“38”,心里像被塞进一颗没煮熟的元宵,又闷又堵。
他深吸一口气,把相册抱在怀里,像抱住那个早已忘了哭是什么滋味的自己。
户口本索引页,最终在五斗橱抽屉最底下找到,和父亲的退伍证、母亲早年留下的金耳环放在一起。
他复印完,把原件重新码好,动作轻得像在拆一包易碎的点心。
下午四点,医院来电话,说父亲醒了。
李明远把小电驴拧到最高时速,风把眼泪吹成一条向后飘的线。监护室门口,护士只让进五分钟。
父亲躺在白色病床上,脸色比枕头还白,鼻子插着氧气管,手臂上贴着紫色留置针。
看见儿子,他嘴角动了动,发出一点沙哑的气音:“店……”
李明远半蹲下去,握住那只布满老茧的手:“店在,汤也在。”
父亲眨了下眼,眼睑像两扇生锈的卷帘门,沉重却坚定。
“别……别关……火。”
“放心,我守着。”
父亲又眨了下眼,这次慢了半拍,像把一生的嘱托都折进这0.5秒的频率里。
五分钟到,护士催促。
李明远退到门口,回头,看见父亲右手食指微微抬起,在床单上划了个歪歪扭扭的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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