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我不敢?”他的声音带着怒意,却掩不住一丝慌乱。
常氏忽然笑了,笑意里带着决绝:“殿下有何不敢?臣妾是太子妃,可在殿下心里,终究抵不过一个吕氏。她动熥儿,殿下可以容忍;臣妾护子,倒成了十恶不赦。”
她往前走一步,直视着朱标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若是殿下非要为吕氏复仇,臣妾这就死在您面前——就像她那样,暴毙而亡。
朱标的脸色猛地一沉,常氏这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戳中了他心底最忌惮的地方。
他怎会不明白她的意思?
常氏不是寻常宫妃,她是常遇春的嫡女,是淮西武将集团捧在掌心里的明珠。那些跟着父皇打天下的淮西老将,哪个不看着常遇春的面子照拂她三分?若他今日真处置了常氏,哪怕只是将她禁足,传到那些老将耳中,都会被解读为“太子容不下功臣之后”。
淮西武将集团盘根错节,手握兵权,是父皇江山的基石,也是最不能触碰的逆鳞。他这个太子,看似尊贵,实则步步需得权衡——既要安抚文官集团,又不能寒了武将的心。
常氏可以死。
比如染场风寒,缠绵病榻,最后药石罔效,那是天意;比如游园时不慎失足,落入湖中溺亡,那是意外。哪怕是走夜路被毒蛇咬了,或是晨起时被脱落的瓦当砸中,都能找到说辞,让淮西那帮武将虽有疑虑,却挑不出明面上的错处——毕竟,谁也不能跟老天爷或意外较真。
可唯独不能死在他手上。
无论是赐毒酒、白绫,还是明着问罪下狱,只要沾了他的手,那性质就变了。常遇春当年为大明流的血,淮西武将们攥在手里的兵权,都会瞬间变成刺向他的利刃。父皇或许会为了大局压下此事,但那些武将心里的疙瘩,只会像野草般疯长,往后朝堂之上,他这个太子的话,怕是再难让他们真心信服。
更别提,雄英,熥儿还是常氏的亲儿子。他若处置了常氏,让儿子如何自处?将来如何面对常家的族人?
朱标抬手按了按眉心,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想起方才在殿内,常氏那决绝的眼神,想起她脸上那道清晰的掌印,心里像塞了团乱麻。
他不是没想过,吕氏的死或许真与常氏有关。可纵是如此,他也只能装糊涂。
这东宫,这朝堂,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的地方。有些账,不能算得太明;有些人,不能处置得太急。
常氏依旧站在原地,背影挺得笔直,像一株经了霜的翠竹。听见脚步声,她没有回头,只是睫毛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朱标走到她面前,目光落在她脸上那道尚未消退的红痕上,语气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从今往后,你我之间,再无夫妻之情。”
常氏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又归于平静,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刻。
“这东宫正院,孤不会再踏足。”朱标继续说道,每一个字都像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但在外人面前,你依旧是东宫太子妃,是雄英,熥儿的母亲。该有的体面,孤会给你;该尽的礼数,你也得周全。”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内熟悉的陈设,最后落在常氏脸上:“你我,就做对人前的夫妻吧。”
常氏看着他,忽然笑了,那笑意很淡,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悲凉:“殿下倒是分得清楚。”她微微屈膝,行了个不高不低的礼,“臣妾遵旨。”
没有争辩,没有挽留,甚至没有一丝不舍。朱标看着她这副模样,心头莫名地窜起一股火气,却又无处发作。他原以为她会哭闹,会质问,却没想她竟如此平静,平静得像在听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你……”他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冷哼,转身大步离去。
这一次,他没有回头。沉重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殿门被轻轻合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常氏保持着行礼的姿势,直到再也听不见任何声响,才缓缓直起身。她走到窗边,望着朱标消失的方向,眼底的平静终于裂开一道缝隙,有泪水无声地滑落,砸在窗台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夫妻之情?她曾以为是有的。刚嫁入东宫时,他会记得她的生辰,会在她畏寒时递过暖炉,会在雄英出生时抱着孩子笑得像个傻子。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是从吕氏入府后,还是从那些明里暗里的算计中?
如今,他说断就断了,断得如此干脆,如此体面。
常氏抬手抹去眼泪,指尖触到脸颊上的红痕,依旧有些发烫。她对着窗外的夜空,轻声道:“没关系……只要能护着两个孩子,有没有夫妻之情,又有什么要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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