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李凤兰浑浊的老眼,缓缓抬起,望向头顶那轮毒辣辣的、金灿灿的日头!深陷的眼窝里,那点锐利的光芒沉淀下去,化作一种深不见底的、如同大地般厚重的虔诚和一种近乎神秘的敬畏!
枯黑的手,极其缓慢地、极其郑重地、抬了起来!枯黄的手指,笔直地、如同朝圣般、指向那轮燃烧的烈日!
“太阳——!”
声音嘶哑低沉,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如同祷告般的庄严!
“给多少……热乎劲儿——!”
枯黄的手指,极其缓慢地、极其轻柔地、在空中虚虚一引!仿佛将一缕无形的、滚烫的阳光,引向那沉默的酱缸!
“酱——!”
枯黑的手,极其沉稳地、极其用力地、虚虚按在酱缸盖布上!仿佛将那缕阳光,深深按进了酱泥深处!
“就给多少……鲜——!”
“不能……”
枯黄的手指猛地蜷缩!如同抓住一把滚烫的沙!深陷的眼窝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和一种近乎宿命般的豁达!
“贪——!”
“抢——!”
“捂棉被……烤火盆——?!”
“那酱……”
枯黑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开一个无声的、带着巨大嘲讽和一丝悲凉的弧度:
“糊了——!”
“苦了——!”
“白瞎了……老天爷……赏的……热乎劲儿——!”
话音落下!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日头燃烧的“滋滋”声,和远处苞米棒子爆裂的“噼啪”声。
吴梅深陷的眼窝里,泪水汹涌而出!大颗大颗滚烫的泪珠,砸在摊开的笔记本上!洇开深色的圆点!也砸在她枯黑、紧攥着钢笔的手背上!她枯黄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深陷的眼窝死死盯着婆婆那张沟壑纵横、在烈日下如同磐石般坚毅的脸!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小兽呜咽般的声响!她枯黑的手,颤抖着,却极其用力地、在笔记本的空白处,重重写下最后一行字:
盐要匀,搅要勤,太阳给多少热乎劲儿,酱就给多少鲜!
李凤兰深陷的眼窝里,那点悲凉瞬间敛去,重新化作深不见底的平静。浑浊的目光,缓缓垂下,落在儿媳那张泪流满面、却写满巨大领悟和虔诚的脸上。枯黑的嘴角,那点弧度更加清晰。粗大有力的手,极其缓慢地、极其轻柔地、落在吴梅微微颤抖的肩膀上。
“记下了?”声音嘶哑低沉,却带着尘埃落定般的安稳。
“嗯!娘!记下了!”吴梅深陷的眼窝里含着泪,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巨大的力量,“盐要匀!搅要勤!太阳给多少热乎劲儿,酱就给多少鲜!”
李凤兰深陷的眼窝里,那点安稳的光芒沉淀下去,化作一种深不见底的、如同黑土地般厚重的欣慰。
日头,依旧毒辣辣地晒着。
酱缸,依旧沉默地蹲着。
院墙根下,一排排深褐色的酱缸,在烈日下投下厚重的影子。
一个枯黑的手势,几句带着泥土腥气的口诀,裹着汗水和泪水,无声地烙进一本带着墨香的笔记本里,也烙进了一个家族关于味道、关于岁月、关于敬畏与等待的永恒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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