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是化不开的浓墨,将王家村整个浸了进去。
白日里的喧嚣和胜利的喜悦,被醇厚的酒香和农家饭菜的香气,发酵成了另一场狂欢。
村长王富贵今天出了血,也找回了脸。
他自掏腰包,在村委会大院里摆了三张大桌,猪头肉管够,六十度的老白干敞开了喝。
这场庆功宴,主角只有一个——王小虎。
他被一群胡子拉碴的庄稼汉们簇拥在最中间,小小的身板,却像是定海神针。
“小虎,来,三爷爷敬你一杯!”一个黑瘦的老汉端着搪瓷碗,满满一碗酒,手抖得厉害,不是因为怕,是激动。
“满仓爷,我不会喝酒。”王小虎笑着推辞,脸上被炭火映得通红。
“不会喝也得喝!今天这杯,你喝的是水,那也是酒!”王富贵红光满面,一把抢过酒碗,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大口,辣得直抽气,“痛快!妈的,几十年了,就今天最痛快!”
村民们轰然叫好。
他们看王小虎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那不是看一个孩子,而是看一个能顶门立户的主心骨。
白天那一幕,太深地刻在了他们心里。
一个半大小子,没动一拳一脚,光靠一张嘴,几句话,就把那群手持钢管的地痞流氓给说得夹着尾巴逃了。
这是什么?
这是本事!
是他们这些土里刨食的庄稼人,一辈子都学不来的大本事!
“小虎,以后村里有事,你说话,我们都听你的!”
“对!你比村长……咳,你比我们都有主意!”
王富贵听了也不生气,反而嘿嘿直乐,一个劲地劝酒。
王小虎被这股热烈的气氛包围着,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他知道,今天这事,远没有结束。
李大头那种人,吃了这么大的一个哑巴亏,当着全村人的面丢了脸,他会善罢甘休?
明着来,他不敢了。
可暗地里呢?
一想到这,王小虎心里就绷起了一根弦。
他应付着大人们的热情,眼睛却总是不由自主地瞟向村外那片黑暗。
土地庙,就在那个方向。
宴席一直闹到后半夜才散。
醉醺醺的汉子们互相搀扶着,嘴里还骂骂咧咧地吹着牛,说要是李大头再敢来,非打断他的狗腿。
王小虎一一将他们送走,最后只剩下他和村长王富贵在收拾残局。
“小虎,今天……叔谢谢你。”王富贵蹲在地上,收拾着碗筷,声音有些嘶哑。
他不敢看王小虎的眼睛,“叔没用,活了大半辈子,还没你一个娃子有担当。”
“村长,你别这么说。你是村长,今天你站出来了,大家伙才有了主心骨。”王小虎说的是实话。
没有王富贵最后拍板带头,村民就是一盘散沙。
王富贵苦笑了一下,抬起头,眼神里带着几分后怕和一丝请教的意味:“小虎,你说,这事……就这么完了?”
王小虎摇了摇头,目光深邃:“完不了。狗急了会跳墙,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李大头今天丢了面子,回去在吴老板那也交不了差,他肯定会想别的法子。”
王富贵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来:“那……那可咋办?咱们总不能天天守在庙门口吧?”
“守是肯定要守的。”王小虎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但光守着,是下策。咱们得想个法子,让他不敢来,不想来,甚至是怕到不敢往咱们村这边看。”
“什么法子?”王富贵一脸茫然。
王小虎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说:“村长,你早点歇着吧。今晚,我得去庙里给我爷守夜。”
说完,他便转身,瘦小的身影,很快就融入了无边的夜色之中。
……
村子另一头,一间破败的泥瓦房里,灯光昏暗。
李大头赤着上身,正用一瓶劣质白酒冲洗着手背上的一道划痕,那是他下午把钢管扔在地上时,不小心被碎石划破的。
“操!操!操!”他一边冲,一边咬牙切齿地低吼,脖子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像扭曲的蚯蚓。
屋里烟雾缭绕,地上扔满了烟头。
李大嘴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门牙漏风,说话也漏风:“哥,咱……咱就这么算了?我那门牙,白被崩了?”
“算了?”李大头猛地把酒瓶子砸在桌上,酒水四溅,“老子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亏!还是栽在一个小瘪三手里!”
他越想越气,白天王小虎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在他脑子里反复播放。
那小子平静得吓人,仿佛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什么县住建局,什么质量安全监督站,他一个农村小子怎么可能知道这些?
这事来的,在这诈唬咱们!”
“可……可万一是真的呢?”
“没有万一!”李大头眼中闪过一丝狠戾,“老子想了一下午,想明白了。不管他是不是诈唬,咱们都不能再跟他讲‘道理’了!他不是宝贝那个破庙吗?他不是说他爷爷是神仙吗?老子今天晚上,就让他那个神仙爷爷,也尝尝火烧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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