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晨曦如同最淡的水墨,将黑松林狰狞的轮廓染上了一层柔和的灰。
山谷里的火已经熄灭了,只剩下缕缕青烟,固执地向着铅灰色的天空攀升,与山间的晨雾纠缠在一起。浓重的血腥味被清晨的寒气冲淡了许多,但依旧像一只无形的手,攥着每个人的口鼻。
那座关押人质的小楼,门终于开了。
王若弗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她那个忠心耿???的丫鬟。她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素色衣裙,虽然依旧是掳来时的旧衣,但打理得一丝不苟。她的头发重新梳理过,用一根简单的木簪绾住,脸上没有半分脂粉,苍白得像一张宣纸。
她没有哭,也没有闹,甚至没有看任何人。她的眼神是空的,像是魂魄被抽走了,只留下一具精致的、行尸走肉般的躯壳。
周通和小六子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他们不知道昨夜林渊进去之后,和这位王小姐究竟说了什么,竟能让她从一心求死的状态,变成了这般行尸走肉的平静。
林渊没有解释。
他只是下令,将缴获的几辆大车收拾出来,铺上柔软的干草和兽皮,让王若弗和其他几位被救出的女子坐上去。
队伍,准备返程。
……
回京的路,与来时的肃杀和隐秘截然不同。
这是一场毫不掩饰的、张扬的回归。
走在最前面的,是狗剩和他麾下那支幸存的、不足百人的新兵队伍。他们衣衫褴褛,身上还带着干涸的血迹和包扎简陋的伤口,可他们的腰杆挺得笔直,脚步沉稳有力。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疲惫的、却又无比骄傲的神情。他们走在最前面,像一群护卫着战利品的头狼。
紧随其后的,是十几辆装得满满当当的大车。
最前面的几辆车上,没有金银,没有布匹,而是堆着一颗颗面目狰狞、死不瞑目的人头。那是黑松林匪徒们的首级,被简单地用石灰处理过,层层叠叠地码在一起,像一座移动的京观,散发着死亡与功勋的气息。
后面的车上,则是缴获的兵器、盔甲、粮食和财物。
周通和他手下的几名锦衣卫,骑着马,护卫在车队两侧。周通的表情很复杂,他时不时地看向队伍中央那个骑着马、神情淡然的年轻人,眼神里有敬畏,有不解,也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狂热。
林渊依旧是那身飞鱼服,仿佛昨夜那场惊天动地的厮杀,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他没有走在最前面,也没有刻意殿后,只是处在队伍最核心的位置,如同风暴的中心,平静无波。
至于那三千白马义从,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他们出现时一样,神秘,且不留痕迹。仿佛昨夜那场神迹,只是一场集体性的幻觉。
可新兵们身上货真价实的伤口,和大车上堆积如山的匪首头颅,都在提醒着每一个人,那不是梦。
队伍行进的速度不快,气氛沉闷。
狗剩骑着一匹缴获来的劣马,在队伍前头来回巡视,嘴里不停地骂骂咧咧。
“都他娘的把胸膛给老子挺起来!哭丧着脸给谁看?咱们是打了胜仗回来的!是英雄!不是他娘的奔丧的!”
一个新兵小声嘀咕:“狗剩哥,死了五十多个弟兄,笑不出来……”
狗剩的马鞭扬了起来,却迟迟没有落下。他看了一眼那辆专门用来装殓阵亡弟兄骨灰的马车,眼圈也红了,声音嘶哑地吼道:“笑不出来也得给老子挺着!咱们回去,是要让京城里那些老爷和百姓看看,咱们流民不是孬种!咱们的弟兄,死得值!是爷们儿,就别给死去的弟兄丢人!”
所有新兵的身体,都是一震。他们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刀,将腰杆挺得更直了。
……
队伍终于来到了彰义门的城下。
高大的城墙如同一头匍匐的巨兽,沉默地注视着这片多灾多难的土地。城门口,几个守城的京营士兵正聚在一起,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对着过往的行人勒索着入门的“茶水钱”。
当林渊这支队伍出现时,他们起初并没在意。
“哟,又是一群逃难的?”一个满脸横肉的队官吐了口唾沫,懒洋洋地站起身,“看着人还不少,让弟兄们准备准备,又能捞一笔。”
另一个瘦猴似的士兵眯着眼看了看,咂了咂嘴:“不对啊头儿,你看他们……好像还带着家伙。”
那队官这才仔细望去,当他看清队伍最前方那几辆大车上堆的是什么东西时,脸上的懒散和贪婪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见了鬼似的惊骇。
“人……人头?”
他使劲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那真的是一车一车的人头!
京营的士兵们全都傻了。他们什么时候见过这种阵仗?别说剿匪了,他们连出城巡逻都不敢离城墙超过五里地。
“什么人!站住!”队官壮着胆子,色厉内荏地吼了一声。
周通催马向前,从怀里掏出一面金牌,高高举起:“锦衣卫奉旨剿匪,得胜回朝!速速打开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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