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末年的山西,黄土高原上的风总带着股呛人的土腥味,刮过光秃秃的山梁时,像极了饿肚子的人发出的呜咽。仇仲站在自家院门口,望着天边滚过来的乌云,心里头七上八下的——前几日邻村刚被流寇洗劫过,男丁要么被杀,要么被掳走当苦力,留下的妇孺哭天抢地,那动静隔着十几里地都能听见。
他家里不算殷实,几亩薄田,两间土坯房,却也算安稳。妻子邵氏是续弦,性子柔得像门前的柳枝,却比柳枝韧,带着两个小儿子福儿和禄儿过活,大的福儿才七岁,小的禄儿刚会跑。仇仲摸了摸福儿的头,又捏了捏禄儿软乎乎的脸蛋,嘱咐邵氏:“我去镇上买袋粮,要是过了晌午没回来,你就把院门关紧,别管外头啥动静都别开。”
邵氏点点头,把缝了一半的布衫往腰里一系,替他理了理衣襟:“路上当心,早去早回,俩孩子还等着吃你买的糖糕呢。”
仇仲应着,扛着空布袋往镇上走。哪成想,这一去就没了踪影。
三日后,同村去镇上寻亲的老人才带回消息:仇仲遇上了流寇,跟一群青壮一起被绑走了,说是要拉去当挑夫,走慢了就用鞭子抽,有几个想跑的,当场就被砍了脑袋。邵氏听见这话时,手里的针线“啪嗒”掉在地上,人直挺挺地往下倒,亏得邻居扶得快才没摔着。她没哭出声,就睁着眼坐在炕沿上,盯着仇仲平时睡的那半边炕,盯到天黑,才颤巍巍地摸过两个孩子,把他们搂在怀里,哑着嗓子说:“爹去远地方干活了,娘陪着你们。”
日子就这么熬着。邵氏一个妇道人家,要种那几亩地,要给人缝补浆洗换口吃的,还要照看两个不懂事的孩子。好在仇仲留下的那点家业够勉强糊口,福儿懂事,才十岁就跟着邻居学耕地,禄儿怯生生的,总跟在娘身后,手里攥着娘的衣角,像只受惊的小雀。
可天不遂人愿。连着三年,山西大旱,地里的庄稼要么旱死,要么被蝗虫啃得只剩光杆。镇上的粮价翻着番地涨,邵氏缝补一件衣裳才赚两个铜板,买不了半把米。更难熬的是村里的豪强,见她家没了男人,就想着占便宜——张家说她家的地占了他家的地界,李家说仇仲活着时借过他两斗粮,天天上门吵闹,今天牵走一只鸡,明天扛走一捆柴,邵氏拦不住,只能抱着孩子哭,哭完了还得爬起来,去山上挖野菜,去河边捞鱼虾,勉强让孩子不至于饿肚子。
仇仲有个叔叔叫仇尚廉,是个精于算计的主儿,见邵氏年轻,家里又实在难,就动了歪心思——他想让邵氏改嫁,自己好从中捞笔彩礼。头一回上门说这事时,邵氏正在给禄儿补破了的鞋子,听见这话,手里的锥子“扎”地戳在手指上,血珠渗出来,她却像没知觉似的,抬头看着仇尚廉,眼神硬得像石头:“叔叔,我是仇仲的媳妇,他一日不回,我就一日守着这个家,守着两个孩子,改嫁的事,您别再提了。”
仇尚廉碰了一鼻子灰,心里不痛快,却没放弃。他暗地里找了邻村的大姓王家,王家老爷死了老婆,想找个能操持家务的继室,仇尚廉就瞒着邵氏,跟王家立了字据,说邵氏愿意改嫁,只等选个日子就抬人。这事做得隐秘,村里没几个人知道。
偏巧村里有个叫魏名的,跟仇仲家早有过节——早年仇仲活着时,魏名想占仇仲家的一块菜地,仇仲没让,两人就结了梁子。魏名是个爱搬弄是非的主儿,见邵氏守寡,就编了些难听的闲话,说邵氏耐不住寂寞,跟村里的谁谁有染,还添油加醋地往王家那边传。王家老爷是个体面人,最看重名声,听见这些闲话,气得把仇尚廉骂了一顿,说他骗婚,改嫁的事就这么黄了。
日子一长,仇尚廉的阴谋、魏名的闲话,慢慢都传到了邵氏耳朵里。她本就身子弱,被这些糟心事一熬,心口像堵了块石头,白天干活时动不动就走神,夜里躺在炕上,眼泪顺着眼角往枕头上流,流着流着就睡着了,梦里全是仇仲回来的样子,可一醒,还是空荡荡的屋子,还是两个饿得面黄肌瘦的孩子。没过多久,她的手脚开始发麻,后来连站都站不稳,只能躺在床上,吃喝拉撒全靠福儿照顾。
那年福儿刚十六岁,看着娘躺在床上不能动,家里连个缝补衣裳的人都没有,心里急得慌,就跟邵氏商量,想早点娶个媳妇,让媳妇帮着照看家里。邵氏叹了口气,她知道儿子委屈,这么小的年纪就要担起家里的担子,只能点了头:“你看着办吧,找个本分、能干活的就行。”
福儿娶的是邻村姜秀才的女儿,叫姜氏。姜氏生得清秀,手脚却麻利,刚嫁过来就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早上天不亮就起来给邵氏擦身、喂药,然后去灶房做饭,白天要么去地里干活,要么在家缝补,晚上还得陪着邵氏说话,宽慰她的心。有了姜氏帮衬,家里的日子慢慢有了起色,能吃上饱饭了,邵氏还让禄儿去村里的私塾读书,说再穷也不能耽误孩子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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