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州城往南十里地,便是洧水。这水打西边的嵩山上下来,一路裹着山石草木的性子,到了许州城外那片崖下,忽然就收了平日里的浑莽,沉成一片化不开的深黯。本地人管这地方叫“黑龙潭”,倒不是真有龙,是那水色黑得邪性——大晌午头太阳最毒的时候,站在崖边往下看,也望不见底,只觉得那水像块吸了墨的绒布,安安静静地铺着,偏河面上又总飘着股子若有若无的腥气,混着盛夏的潮热,闷得人心里发慌。
康熙二十二年的夏天,许州热得邪乎。入伏才三天,城里的青石板路被晒得能烫熟鸡蛋,挑水的脚夫走在街上,桶里的水晃荡着,没走两步就蒸出半道白气。城郊的庄稼地裂着指宽的缝,玉米叶子卷得跟晒干的烟叶似的,连平日里聒噪的蝉,都躲在树杈上有气无力地叫。这时候,黑龙潭的水就成了许州人眼里的救命地——虽说那水看着瘆人,但毕竟是活水,比城里井里的水凉透心,每天傍晚,总有些年轻后生瞒着家里人,偷偷摸去崖下洗澡。
王二就是这些后生里的一个。他是城里粮铺王掌柜的小儿子,刚满十七,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这天傍晚,他跟同街的李狗剩约着,揣了块胰子,溜出了城。两人踩着田埂往黑龙潭走,路边的狗尾巴草都蔫头耷脑的,风一吹,热烘烘的气浪裹着土味往鼻子里钻。“我说二儿,你真敢下去?我娘说那潭里有‘水鬼’,专拖后生下水。”李狗剩搓着胳膊,声音里带着点发虚——他前几天就听邻村的人说,上个月有个货郎路过这儿,蹲在崖边洗手,好端端地就栽了下去,捞上来的时候,人已经没气了,身上还多了几道说不清道不明的口子。
王二“嗤”了一声,把褂子往肩上一搭,露出晒得黝黑的脊梁:“什么水鬼?那是老人们唬人的!你看这日头毒的,不下去泡会儿,晚上能睡得着?”他说着,已经走到了崖边。夕阳把天边染成了橘红色,照在黑龙潭的水面上,倒不像白天那么黑了,泛着点细碎的光。河水拍着崖下的石头,“哗啦哗啦”的,听着还挺热闹。王二脱了裤子,只留了条短裤,试探着往水里踩——那水是真凉,刚没过脚踝,就觉得暑气顺着脚底板往外冒,舒服得他喟叹了一声。
“你等着,我先下去探探!”王二回头冲李狗剩喊了一声,转身就往水里走。水没过膝盖,没过腰,凉意在骨头缝里钻着,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却更来了劲,索性往深里走了两步,正要扎个猛子,忽然觉得后腰上像是被什么东西刮了一下——不是石头的钝疼,是尖儿的、利得像刀子似的疼。他“哎哟”一声,刚要回头看,那疼就顺着后腰往两边扩开,快得跟闪电似的。紧接着,他就听见“咔嚓”一声,不是骨头断的脆响,是像切菜时刀砍在肉上的闷响。
他想喊,却发不出声音,嘴里涌上来一股腥甜的味儿。身子忽然就轻了,不是在水里浮着的轻,是从中间被劈开的轻——上半身往左边歪,下半身往右边斜,血“咕嘟咕嘟”地往水里冒,把周围的水染成了暗红。李狗剩在崖上看得清清楚楚,吓得腿一软,“扑通”就坐在了地上,嗓子里像堵了东西,只能“嗬嗬”地喘气。他看着王二的身子分成两段,浮在水面上,被水流带着,慢慢往崖下漂去,最后卡在了一块露出水面的石头缝里,不动了。
那天晚上,李狗剩是爬回城里的。他跑回家,一头扎进娘怀里,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话都说不囫囵。王掌柜听说儿子没回来,带着人往黑龙潭找,刚到崖边就看见了那半截身子,当场就昏了过去。第二天天一亮,“黑龙潭出了水鬼,把人劈成两段”的消息就传遍了许州城。有人说那水鬼是前朝死在这儿的冤魂,有人说潭底有精怪,专吃年轻男人的肉,还有人说,是崖上的石头里藏着刀子,人一靠近就会被割伤。一时间,没人再敢往黑龙潭去,连路过那片田埂的人,都绕着走。
可没过半个月,又出事了。这次出事的是城里染坊的帮工,姓赵,二十来岁,也是个不信邪的。他听说王二的事后,只当是李狗剩看花了眼,说王二定是在水里踩滑了,撞在石头上撞断了身子,旁人不敢去,他偏要去——染坊里的活计闷得慌,他就想找个凉快点的地方透透气。那天下午,他趁掌柜的不注意,揣了个瓜,一个人去了黑龙潭。
他到的时候,潭边一个人没有,只有风吹着崖上的草,“沙沙”地响。他把瓜放在石头上,脱了衣服,试探着往水里走。水还是那么凉,他心里松了口气,觉得之前的传言都是瞎编的。他往水里走了几步,刚要弯腰洗把脸,忽然就觉得后背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不是硬邦邦的撞,是软中带硬的撞,像有人拿着裹了布的刀,往他背上拍了一下。
他刚要回头,就觉得后背一阵剧痛,比被火烫着还疼。他“啊”地喊了一声,伸手往后背摸,摸到一手黏糊糊的血。紧接着,那疼就从后背往中间聚,然后“咔嚓”一声,跟王二那天一样的闷响。他的身子也分成了两段,血比王二那次还多,把水面染得通红。这次没人看见,是傍晚的时候,一个放牛的老汉路过,看见水面上漂着东西,划着小船过去看,才发现是半截身子,吓得把牛都扔了,跑回城里报了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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