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十七年四月,北京城的春深时节,总带着一种纷扰的繁华。杨柳絮如揉碎了的云,又似融不了的雪,漫天地、不管不顾地飞着,粘在行人的衣襟鬓角,落在朱门高户的兽环铜钉上,也给紫禁城巍峨的宫墙与琉璃瓦蒙上了一层柔靡的、却又挥之不去的躁意。本该是万物复苏、生机勃发的季节,然而这漫天的“雪”却仿佛某种不祥的预兆,无声地堆积在殿宇的角落,隐喻着帝国心脏深处难以言说的淤塞。
紫禁城,金銮殿。
新帝李天淳登基未久,龙椅的蟠龙金漆似乎尚未被年轻帝王的体温彻底焐热。朝堂之上的波澜,已从最初的暗涌,渐渐化为几乎浮于水面的礁石,每一次朝议都似船行险滩,牵动着无数人的心弦与身家性命。那无形的压抑,比殿外厚重的春霾更令人窒息。
这一日,晨光熹微,堪堪穿透雕花窗棂,在冰凉的金砖地上投下斑驳而微弱的光影。建极殿内,文武百官依序肃立,年轻的皇帝端坐于龙椅之上,面容尚存几分未脱的稚气,眉宇间却已镌刻上与其年龄不甚相称的疲惫。他目光偶尔扫过丹墀下的臣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与茫然。
司礼监掌印太监司马门,手持一柄白玉拂尘,静立丹墀之侧。他的位置,似乎比往日更靠近御座半步,这微小的距离,在朝臣眼中不啻为一种鲜明的姿态。他眼帘习惯性地微垂着,看似恭顺谦卑,但那微微扬起的、线条冷硬的下巴,以及偶尔抬眼扫视群臣时,目光中一闪而过的、鹰隼般的锐利,无不昭示着其内敛的锋芒与日益膨胀的掌控欲。他站在那里,像一道沉默的阴影,笼罩在年轻的皇帝身后,也笼罩在整个金銮殿的上空。
今日的议题本是关于漕运春修与西北军饷的拨付。内阁首辅李岩手持玉笏,出列奏对。他身着略显陈旧的青色仙鹤补子官袍,身形清癯,虽年过半百,鬓角已染霜色,但脊背依旧挺直,精神矍铄。只是那紧蹙的眉峰间,笼罩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忧色,如同京城上空终日不散的杨柳絮。
“陛下,”李岩的声音不高,却清晰沉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漕运乃国之命脉,春修事宜刻不容缓。然西北将士,戍边苦寒,浴血奋战方换得如今暂安。粮饷为稳定军心之本,亦不可稍有延误。臣已会同户部、工部详加核算,漕运修缮需银四十五万两,西北军饷则需六十万两。国库虽非充盈,然此两项皆为急务,当统筹兼顾,方可保社稷安稳,军民无虞。”他引经据典,条分缕析,将款项用途、轻重缓急一一道来,言辞恳切,一片公心可鉴。
然而,未等李岩将后续的筹措方案尽数奏毕,丹墀之上,司马门便极轻地咳嗽了一声。那声音并不响亮,甚至有些刻意压低,却像一枚细针落入水中,瞬间打破了殿内原本流动的气氛,让所有人的心神都为之一紧。大殿内愈发安静下来,连官员们细微的呼吸声都仿佛被放大了。
司马门慢条斯理地向前微倾身体,面向御座,语调平缓得近乎缺乏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凉的意味:“李阁老所虑,自然是周详的。陛下初登大宝,夙夜忧勤,心系黎民。然则,”他话锋微微一转,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李岩,“国库近年虽略有积余,亦当时时念及‘量入为出’四字。西北战事既已平息,虏寇远遁,军饷一项,或可酌情缓发部分,先紧着漕运要务,确保南北通畅,京师用度无缺。再者,陛下初承大统,正该以身作则,示天下以节俭之道,此亦垂范后世之举。”
李岩的眉头不易察觉地蹙得更紧了些,他拱手道:“司马公公所言‘量入为出’、‘节俭示天下’,固然是持重之论。然西北将士之辛苦,非身处其间难以体会。粮饷迟发一日,军心便可能浮动一分。漕运固然紧要,关乎漕粮北运、物资流转,但若因此寒了数十万边关将士之心,恐非社稷之福。况且,近年来各地灾异频仍,百姓……”
“李阁老,”司马门不容他再说下去,声音略微提高,打断了他的话。他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笑意,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听阁老此言,莫非是觉得,杂家与陛下,不体恤将士之艰辛,不念及百姓之疾苦?”他转向龙椅上的李天淳,微微躬身,语气变得愈发恭谨,却更显逼人之态,“陛下明鉴,老奴一心为公,绝无此意。只是虑及天下初定,百废待兴,用度当有轻重缓急之分。若事事皆求完备,恐国库难以为继,反伤国本。陛下圣心独运,当有决断。”
这一顶“不体恤将士”的大帽子扣下来,分量极重。李天淳看看神色恭谨却目光逼人的司马门,又看看一脸忧愤却竭力克制的李岩,嘴唇嗫嚅了几下,年轻的脸上掠过一丝挣扎,最终只是含糊地说道:“二位爱卿……所言皆有道理,皆是……皆是为国筹谋。此事……此事关乎重大,容朕……容后再议。”
那“容后再议”四个字,说得轻飘飘的,落入李岩耳中,却重似千钧。他还欲再争,陈述其中利害,司马门已不再给他机会,手中拂尘看似随意地轻轻一摆,如同驱赶蚊蝇般,示意下一个议题开始。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喜欢明末穿越,闯王一统请大家收藏:(m.20xs.org)明末穿越,闯王一统20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