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顺治三年,南明弘光二年,三月。
长江的冰凌早已化尽,浑浊的江水裹挟着去岁冬日的肃杀与尚未完全消融的寒意,奔腾东去,仿佛一条受伤的黄色巨龙,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咆哮。江岸两侧,垂柳确已抽了新绿,嫩黄的芽苞在料峭春风中微微颤抖,本该是渔歌互答、草长莺飞的时节。
渔舟不见了踪影,唯有几艘悬挂着镶蓝边三角龙旗的清军哨船,如同嗜血的水蚊,在江心逡巡。空气中弥漫的,不是花香与泥土的清新,而是若有若无的火药硫磺味、以及一种更令人作呕的、混合了腐烂与石灰的死亡气息。武昌城,这座雄踞江汉的千年重镇,此刻正被这前所未有的战争阴云紧紧包裹。
震耳欲聋的炮火声,不再是间歇性的轰鸣,而是变成了持续不断的背景噪音,仿佛天际滚动的闷雷,永无止息。每一次巨响传来,大地都为之微微震颤,城墙上被反复夯土填补的缺口处,便簌簌落下碎砖与尘土。硝烟如同肮脏的纱幔,低低地悬浮在城头与旷野之间,将本应明媚的江南春色撕扯得支离破碎,天地间一派灰蒙。
清军的攻势,确实如同八月十八的钱塘江潮,一波猛似一波,一浪高过一浪。多铎坐镇于城外一座临时垒起的高台之上,身披精钢锁子甲,外罩锦袍,目光冷峻地注视着前方的战场。自去岁南京城下受挫,铩羽而归,这位豫亲王心中便憋着一股邪火。虽然后续在湖广、陕西等地攻城略地,有所斩获,但南明与那伙“流寇”顺军,似乎因那场意外的胜利而凝聚了几分诡异的韧性,抵抗意志并未如预期般消沉,反而在局部变得更加顽强。
此次,他挟雷霆之势,尽起精锐,兵锋直指武昌,志在必得。此地,乃长江中游之锁钥,控扼江汉之咽喉。拿下武昌,则江南门户再开,西可逼荆襄,南下可压湘赣,整个南明的腰肋便暴露在铁蹄之下,战略意义非同小可。他不仅要胜,还要一场彻彻底底、足以震慑所有抵抗力量的碾压式胜利。
城头之上,武昌知府倪懋熹扶着冰冷的雉堞,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望着城外如林的旌旗,那密密麻麻的营帐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仿佛一片吞噬生机的铁灰色森林。
更让他心惊胆战的,是那些在灰蒙蒙天空中盘旋的怪物——那是叛投清廷的张晓宇,在原始“神火飞鸦”基础上改良后的“飞机”,一种能更稳定地盘旋、并精准投掷爆炸物与毒气罐的载人火风筝。它们像巨大的、不祥的乌鸦,时而俯冲,时而拉升,每一次动作,都意味着城头某处将腾起火光或弥漫开致命的黄绿色烟雾。
城墙在连日不计成本的轰击下,已是千疮百孔,多处出现了巨大的豁口,尽管守军民夫日夜不停抢修,用门板、沙袋、乃至拆毁的房屋梁柱填补,依旧显得岌岌可危。守城士卒面黄肌瘦,眼窝深陷,甲胄破损,但眼神中仍残存着与这座城池共存亡的决绝。他们奋勇,他们嘶吼着将滚木擂石砸下,用为数不多的火铳、弓箭还击,但在清军绝对优势的火力,尤其是那神出鬼没、防不胜防的毒气攻击下,伤亡极其惨重。士气,如同这春寒中的温度,正在一点点,不可逆转地消磨、降低。
倪懋熹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一股铁锈味弥漫开来,那是过度紧张和缺水导致。“求援的使者……又派出去了吗?”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风箱,问着身边同样满脸烟尘、甲胄染血的参将。
“回府尊,”参将抱拳,声音同样疲惫,“已派出三批。分别前往南昌陛下行在、长沙何抚台处,还有……衡州桂王府。”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苦涩,补充道,“只是,桂王府那边,恐怕……希望渺茫。”
倪懋熹深深地叹了口气,一股无力感从脚底蔓延至全身。他何尝不知。桂王朱由榔坐镇衡州,名义上受封“监国”,麾下聚集了何腾蛟、堵胤锡等一批能臣干将,兵马钱粮颇为可观,若能倾力来援,凭借其生力军,内外夹击,未必不能解武昌之围。
然而,那位深居桂王府后宅的马太妃,朱由榔的生母,向来以保全儿子势力为首要,对出兵援助外省战事素来消极,尤其忌惮损耗桂藩的本钱根基。去岁南京告急,朝廷檄文如雪,桂藩就未曾出一兵一卒,朝廷亦无可奈何。如今武昌之围,比起南京,在马太妃眼中,恐怕更是“外省闲事”了。
果然,数日后,一匹快马驮着一名背上插着三支箭矢、气息奄奄的信使冲回城内,带回了衡州桂王府的回信。绢帛上的字迹工整婉约,语气谦卑恭敬,但意思却如冰锥般冷硬明确:桂藩兵微将寡,首要之责在于镇守衡永,保境安民,防范境内土司异动。且太妃近来凤体欠安,忧思成疾,殿下纯孝,需日夜侍奉汤药于榻前,实在难以分兵驰援武昌,恳请朝廷和武昌守军体谅藩镇艰难云云。
消息如同瘟疫般在守军中传开,最后一点希望的火苗,在凛冽的现实面前,摇曳几下,几乎彻底熄灭。城外的炮火,似乎感知到了城内弥漫的绝望,变得更加猛烈和急促起来。一种末日将至的压抑,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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