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皇帝踱着步走出璟元宫,李常德度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道:“皇上,咱们现下可回崇政殿吗?”
公西韫神色不明,良久方道:“去慈宁宫。”
李常德忙“哎”了一声,就要下令,却听帝王忽而道出一语:“一个好的夫君,该是什么样的?”
李常德吓了一跳,慌不迭赔着笑道:“哎呦,皇上,这话您问问内阁的大臣们还可,若问奴才,可真是匠巧难为无木之器。奴才也不敢胡诌哪,那可成了欺君之罪了。”
公西韫恍若未闻般,又问:“那你觉得朕是一个好夫君么?”
李常德听了这话,简直无门叫苦,只得硬着头皮答道:“皇上恕罪,奴才不知道好夫君是什么样的,只知道皇上您是仁德之君。况且即便民间对好夫君有一套说辞,也不能用于皇上您的身上啊。皇上是天子,要考量的事比旁人多了去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哪里能同他们相提并论呢。”
公西韫淡淡一哂,瞥了他一眼,也不再深究,只扬手道:“摆驾吧。”
却说太皇太后自撂开了后宫诸事,只一心调养着自己的身子,这些日来倒也有些见效。虽说精气神同病倒前不能比,也到底是脉息和稳下来。皇帝和贵妃最有孝心,常来慈宁宫问疾,尤是贵妃侍疾来得殷勤,有时到殿前听闻太皇太后歇下了,也要在门口恭恭敬敬地磕个头再走。间或也会携了三皇子来给曾祖母请安,太皇太后看着这个长得虎头虎脑的小家伙也是喜爱得不得了,甚至将昔日元宗皇帝幼时带的金镶玉龙戏珠纹项圈赐给了皇子。而疼爱归疼爱,太皇太后却也怕小儿在床前过了自己的病气,遂又嘱咐意贵妃近来少将皇子带来慈宁宫,亦说了些好生照顾孩子的话云云。
外面通传皇帝驾到之时,竹霜才服侍太皇太后用过药。许是方服温汤之故,太皇太后容色泛红,一眼望去气色甚佳。皇帝看了自是高兴,笑着道:“如今方入夏令,时序清和,所以皇祖母的病瞧着也越发好了。”
太皇太后微微一笑,连带着眼角的皱纹也徐徐舒展开来,却亦含了些许苦涩的意味:“人到了岁数,不能不服老啊。不过是凭着几服汤药一天天捱日子罢了。”叹息过却也自顾自摇了摇头,似乎觉得这话有些不吉,遂含笑道:“前日贵妃抱了三皇子来慈宁宫,倒是小孩家长得快。不过月余不见,哀家瞧着竟大了好些,连容面都有些变了。从前皇帝在哀家身边养着时,一日日看着,竟也没觉有什么变化。不过要说变化也是一瞬,好像昨天还要人搀着抱着,今天就一下长大成人,做了这九五至尊了。”
竹霜奉上茶来,公西韫端起微啜了口,闻言含笑应道:“幸赖有皇祖母日日谆谆教导,才有孙儿今时之成。养育之恩胜于天,孙儿不敢有忘。”
太皇太后颔首,语中不乏赞同之意:“我朝向来以孝治天下,昔日太祖立国之基,便在于‘孝悌’二字。万民皆仰望天子,天子躬行孝道,方能教化四方,安定人心。其实何止养育之恩,‘生’为孝之始,‘养’为孝之续,若无生身之幸,何来抚育之缘?生身之恩,亦是昊天罔极。皇帝能记着一生一养这两处情分,哀家很是欣慰。宸安逝去多年,你还不忘为生母上尊谥号,可见皇帝纯孝之质,是天下之福。”
公西韫端坐着,日光从隔扇窗外照入殿中,在地上投下一片菱花纹的碎影,也将他的身影拉得修长。他唇角笑意未变,沉吟片刻,方缓声开口,声音清朗而沉稳:“皇祖母此言,如醍醐灌顶,孙儿甚为受教。孙儿常思,生恩如木之根本,养恩如木之华叶。无根则木不生,若无皇祖母多年悉心浇灌、修枝裁叶,恐孙儿不能成今日之材。昔年舜帝事亲至孝,然其德政流芳,亦赖后世教化传承。孙儿追思生母,是念其赐予发肤之重;而能明德知理,膺社稷之寄,皆是皇祖母呕心沥血所赐。想来母后若在天有灵,见孙儿得皇祖母如此抚育成全,心中感念,必与孙儿同一。生身之恩如天地之始,肇造此身;抚育之恩似雨露之养,陶成余德。二者本是同源,缺一不可。孙儿追封生母,是顺人子之天性;敬奉祖母,是尽人子之本分。孝悌之道,贵在持平,唯有如此,方能上合天意,下顺民心,景命维新,历服无疆。”
太皇太后徐徐点头,目光渐渐柔和,脸上的笑意也越发慈蔼:“皇帝深明大义,有这样一位明君圣主经纬乾坤,总揽朝纲,哀家便是百年之后也能无复挂怀了。”忽而又想起什么,她唤竹霜取过一样东西呈来,和言道:“皇帝看看这纱罗如何?”
公西韫凝眸望去,的确是上好的纱罗,纤绡轻縠,质地殊胜,非寻常机杼可拟。其颜色是最正的宫墙石榴红,艳而不灼,覆于描金漆盘中,涵辉隐润。红纱上双凤牡丹纹中的凤尾,花叶用累丝锤鍱成型,捻金线盘绣而成,又以金线钉固。光影流转时,宛若鳞光点点,涵于赤霞之绡,似将落日熔金织入罗纹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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