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皮灯笼撕裂的暖光尚在秧室墙壁上投下无声流淌的水利图影,瓮城东市“隆昌记”商行内,却弥漫着另一种令人窒息的粘稠。空气里混杂着陈年账册散发的霉腐、新墨的刺鼻、铜钱的锈腥,以及一股极力压抑的、如同暴风雨前闷雷般的争执气息。几盏桐油灯昏黄的光线,在堆满卷册的高柜与算盘间投下摇曳的暗影,将几张涨红的面孔映得忽明忽暗。
“叶掌柜!这……这简直是胡闹!”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账房,枯瘦的手指因激动而颤抖,指尖沾着洗不净的陈年墨渍,几乎要戳到摊开的新账簿上。那账簿格式迥异于传统——左右两栏,分别标着“收”、“付”,下方密密麻麻列出细目。“自古记账,一目了然!哪有分左右记账的?这‘收’‘付’并行,看得人眼晕!稍有不慎,便是糊涂账!祖宗之法岂能擅改?”他布满老年斑的脸颊肌肉抽动,声音嘶哑,带着被冒犯的愤怒。
旁边几个同样年长的账房纷纷附和,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疑虑与抵触。他们面前簇新的黄铜算盘珠光闪亮,却无人拨动。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灯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和粗重的喘息。
叶承云立在主位长案后,面皮微黄,依旧是那身半旧青衫。他左袖上那股甜腻得有些发馊的槐花蜜香,在这账房的墨臭铜腥中顽强地散发着,如同他此刻的处境。面对老账房的诘难,他脸上并无愠色,甚至带着一丝商贾惯有的和气笑意,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他右手搭在案上一副同样簇新的算盘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算珠,左手却悄然笼在袖中——那袖口深处,槐花蜜香最为浓郁之处,似乎藏着什么硬物。
“钱老息怒,”叶承云的声音平稳,带着漕帮中人特有的、能磨平礁石的圆滑,“旧法虽好,然时移世易。如今瓮城百业待兴,商路渐开,买卖赊欠、联保互市愈发繁杂。一笔进出,牵涉数方,若只记一目,往来纠缠不清,对不上账,扯起皮来,耗时费力是小,伤了和气、断了财路,岂非得不偿失?”他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目光扫过几位老账房,“此复式记账法,一笔交易,两方记录,收付并行,互为印证。譬如隆昌记赊给西市张家布坊十匹素纱,”他边说边用指尖在算盘上轻轻一点,拨动一颗代表“素纱”的算珠至“付”栏,“在张家账上,便是‘收’素纱十匹,‘付’赊欠隆昌记银若干。”他指尖轻移,又一颗算珠在虚空中划向“收”栏。“两相印证,清晰明了,谁也赖不掉。此乃‘有收必有付,收付必相等’的铁律!”
华尔街的复式记账原理被他用最市井的语言诠释出来。白宸隐在靠窗的阴影里,竹青袍袖挽起,正翻检着一本旧年流水,闻言指尖在泛黄的纸页上一顿。叶承云的解释直指核心——复式记账的本质就是权责发生制和会计恒等式的古代演绎,是商业信用扩大的基石。他抬眼看向叶承云笼在左袖中的手,华尔街的警惕性悄然提升:这位漕帮三当家,推行此法仅仅是为了理清商行账目?
“哼!说得轻巧!”钱姓老账房冷笑,枯指重重敲在案上,震得砚台里的墨汁微漾,“两方记账?那得费多少笔墨纸张?增添多少人工?就为防那万一的赖账?这成本谁来担?隆昌记又不是开善堂的!”他身旁几人连连点头,满是皱纹的脸上写满了“靡费”二字。
成本。华尔街的模型瞬间响应。推广新技术的最大阻力往往来自沉没成本和短期损益。
叶承云脸上的笑意深了些,笼在左袖中的手似乎微微一动。“钱老所虑极是。故而这新法推行,非独隆昌记一家。”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我已联络城中大小商行三十六家,粮铺、布坊、铁器行、车马栈……皆已点头。共立‘瓮城商约’,凡入约商号,账目皆用此法。彼此交易,账目互核,一目了然。更有联保赊贷之利——信誉卓着者,凭同行三家联保,即可在约内商号赊取货物,限额周转,以三月为期!”
他话音未落,账房内已是一片压抑的骚动!联保赊贷!这意味着小商号也能凭信誉获得宝贵的周转资金!几个原本面露抵触的年轻账房眼中已迸发出光亮。
“然则!”叶承云话锋一转,声音陡然转冷,笼在袖中的左手终于抽出——掌中竟托着一块半尺见方、边缘磨得发亮的乌沉木牌!牌上用朱砂刻着一个狰狞的“漕”字,字迹殷红如血!“此约亦非儿戏!凡入约者,账目须按新法,清晰无伪,按期互核!若有人心存侥幸,做那阴阳账、糊涂账,坏我商约铁律……”他手腕一翻,将那“漕”字木牌重重拍在长案上,发出一声闷响!“休怪我漕帮‘算盘’无情!轻则逐出商约,永绝瓮城商路!重则……”他目光如电,扫过众人,“自有帮规伺候!这‘算盘’打在身上,可比诸位手中的,要沉重得多!” 他右手猛地一拨面前算盘,“哗啦”一声脆响!算珠激烈碰撞,杀气腾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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