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山主素手按弦，琴音未起，四周的朱果已无声裂开几道细纹，渗出蜜露般的浆液。
他美得不似此世之人，眉如远山含黛，眼尾却微微上挑，似笑非笑地缀着一颗淡绯小痣。长发半束，余下的如泼墨般垂落，发梢偶尔扫过琴身，那晶莹剔透的冰面便泛起一层幽蓝的水雾，接着又恢复如初。
他的衣袍是素白的，却隐隐透出青鳞般的暗纹，仿佛下一刻就会化作烟霭散去。
冰弦在他指下震颤，音色清绝，似寒潭坠玉，又似雪夜折竹。高阁外的金铃忽然静止，连藤蔓上垂落的露珠都凝在半空。
曲至幽处，案前的水晶盏竟无声绽裂，里头的桑葚一颗颗滚落，在青砖上溅开紫黑的痕，转瞬又蒸发成雾。
他奏的是《九霄凝》，昔年昆仑巅上玄鹤所遗的残谱。无喜无悲，唯有亘古的冷意，像一柄霜刃剖开混沌。
梁间的白蝠纷纷坠地化玉，而角落里那株垂丝海棠，花瓣却逆着月色向上飘升，在触到横梁的刹那碎成银粉。
曲终时，他指尖尚悬着一缕未散的音纹。风突然穿过回廊，所有凝滞的露珠齐齐坠地，竟敲出一串玲珑的泛音。
窗外，一尾赤鲤从虚空中游过，仿佛整座璇霄早已浸在幻境里，连那琴声，也不过是它吐出的一个泡影。
“老师！”王曦琴的声音总是充满烟火气与生命力，打破了兮兮面前的幻境。她吓了一跳，打了个寒噤，仿佛从云端落回地面。
王曦琴没有奇怪兮兮见到莫山主的反应，事实上每个第一次见到莫山主的人都会如此，有人曾经因为惊艳而晕厥。
兮兮喃喃自语:“沉云落雁，闭月羞花？”
“这是什么？”
莫山主的声音里如同盘亘着背后神山巅终年不散的雾霭，兮兮仿佛听到星斗凝成霜雪簌簌坠落。
她觉得自己的大脑完全无法思考，如同一部机械的回答问题的机器，“我们那里形容美女的词。”
莫山主唇角微扬，笑意如薄冰映月，凉而淡，未及眼底便已消尽了。
“哦，词很美，”王曦琴替老师大度的点点头，小声“悄悄“提醒，“不过既然是形容美女的词，就不要在老师面前乱用了，老师不喜欢。”
“我知道我用的不对，”兮兮心说你要是真心提醒可以发腹语，这分明是拿我讨好老师。
她不满的白了王曦琴一眼，“像老师这样的当世‘枭雄’，”兮兮说到这里，想到这也不是个好词，慌忙把这个词划掉，改口，“不是，我是说‘英雄’，怎么可能喜欢别人夸他‘美’，而被弱化呢？‘美’又不是他的错。”
这么说好像更无礼了，兮兮感觉自己额头渗出了汗珠，脸颊和耳朵如火烧一样。她觉得自己与其语无伦次越描越黑，不如一默，干脆闭上了嘴巴。
王曦琴见她终于不说话了，松了一口气，对莫山主笑道:“老师，兮兮这是太崇拜你了，她其实就是想说，为什么世上会有像老师这么厉害，却又这么好看的人呢？”
莫山主嗔怪却又宠溺的看了王曦琴一眼，笑道:“巧言令色，鲜矣仁。兮兮是个老实人，你不要欺负她。”
兮兮听到莫山主夸自己“老实”，心里的七上八下才算回到原处。她心想老师既然这么说了，那自己在老师这里，干脆就做个“不会巧言令色的老实人”好了。
于是，兮兮低眉顺眼，正襟危坐。听莫山主给王曦琴讲音律，讲修行。很多正是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反而越听越沉浸其中了。
正想着其实不说话多听话于己大有裨益时，一只银盘突兀的出现在她视线下方二十厘米处。在空中悬浮着，微微摇晃。
银盘上放着削成月牙的绿苹果，圆润的黄葡萄，还有如同跳动的心脏的，红艳艳的草莓。
兮兮惊讶的瞪大眼睛，她趴下身子，头几乎低到趴在地面上，这才看到一个圆滚滚的肚皮上，绷得扣子仿佛要飞出去的黑马甲。
然后是一双小小的粉色小爪子，小心翼翼的捧着那装得满满的果盘，郑重其事的就像捧着整个世界。
它的耳朵在厨师帽下抖成两片小羽毛，尤其是那对小眼睛！ 乌亮乌亮的，兮兮甚至在那小眼珠里，看见自己傻呵呵的，少见多怪的，诧异的，惊恐的张大了嘴巴！
最不能忍的，是这只搬仓鼠，在看到自己这副模样以后，居然“噗”的一声笑喷了，沾着刚刚偷吃的苹果屑的胡须，一颤一颤的，那苹果屑就被它喷的飞了出去，打在兮兮的鼻子上！
兮兮大怒，刚要掀翻它的托盘，把它丢进垃圾桶，或者用苹果塞进它大笑的嘴里让它笑不出来……
它突然立起后腿， 后爪并拢，马甲纽扣发出危险的"吱"的一声响，前爪恭敬地前伸， 黑豆似的眼睛讨好的眨巴着：
“请用，尊贵的客人。”
兮兮就这么熄火了，她讪讪的接过银盘，刚要道谢，却见它突然抓起一颗葡萄，塞进自己鼓囊囊的颊囊。
啊，合着它还要小费啊！兮兮伸手就把想跑的仓鼠抓在手里，接着察觉到莫山主和王曦琴的声音都没有了，两双眼睛一起盯着自己手里的仓鼠。
兮兮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这仓鼠好不好似乎都轮不到自己来处置，只是这又偷吃又捣蛋的小东西，自己要么不管，管就得有成效，不然它以后更蹬鼻子上脸了。
王曦琴掏出手帕，帮兮兮擦掉鼻子上的苹果屑，嫌恶地直接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老师，这小东西越来越捣蛋了，敢用自己吃过的东西丢兮兮脸上。”
那小仓鼠见王曦琴告自己黑状，委屈的“吱吱”乱叫起来，“没有！我没有！”
它在兮兮手里乱扭乱动，在兮兮看来，这就是一只没尾巴的老鼠，直接抓住一只大老鼠的感觉，让兮兮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直接把仓鼠丢给王曦琴，自己到亭子外面的水池里不停的洗手。等她回来，王曦琴已经把那倒霉仓鼠关进了笼子，献宝似的递给她。
“拿回去，给猫咪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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