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一时安静下来。
林悦的目光落在墙上的宁州市地图上，城东区那片被红色标记的区域格外刺眼。
三年前她刚上任时就去过家属院调研，记得三单元的王师傅家里，下雨天要用五六个盆接屋顶漏的水；记得李阿姨的厨房墙面裂了条缝，能塞进一根手指。
但正如她告诉覃枫的——那是国有资产，不能买卖；市财政又捉襟见肘，连给教师发工资都要精打细算，哪来的钱重建家属院？
"我了解过，"覃枫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家属院占地约80亩，现有住户247户，大部分是服装厂的下岗职工。"
他的语气平静，像是在讨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商业项目，"平均居住面积不足50平米，最老的楼栋已经使用了46年。"
林悦微微睁大眼睛。
这些数据她再熟悉不过，每次开市长办公会讨论危房改造时都会提到。
但从一个投资商口中听到，还是让她心头一颤。
"覃总调查得很详细。"她努力保持声音的平稳，"但您应该也知道，那是国有资产，土地性质不允许买卖。而且——"她停顿了一下，"那些老工人，恐怕也负担不起置换新房的费用。"
覃枫忽然笑了，眼角浮现出几道细纹："林市长，谁说一定要买卖？"
他从公文包里又取出一个文件夹，推到林悦面前："这是我们做的初步构想，您看看。"
林悦翻开文件，第一页就让她呼吸一滞——那是一张规划图，老家属院的位置被重新设计成了一个现代化的居住社区，但保留了原有的梧桐树和老厂区特有的红砖元素。
更让她惊讶的是，方案中明确提出了"原址回迁、零成本置换"的模式。
"这是..."
"我们测算过，"覃枫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如果能在相邻地块再拿30亩商业用地，用商业开发的利润补贴安置房建设，完全可以实现资金平衡。"
林悦的手指紧紧捏着文件边缘，纸张在她手中微微颤动。
这个思路她不是没想过，但宁州商业地产市场低迷，之前找过的几家开发商都摇头说"不划算"。
而眼前这个男人，竟然在谈成服装厂项目的同时，就已经想到了这一步。
"为什么？"她突然抬头，直视覃枫的眼睛，"为什么对家属院这么上心？"
阳光在覃枫的睫毛上跳跃，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沉默了片刻，从钱包里取出一张泛黄的老照片，推到林悦面前："这是我父亲。"
照片上，一个面容严肃的中年人站在服装厂大门口，身后是"大干一百天"的横幅。林悦认出来，那是八十年代的老厂区。
"覃海..."她轻声念出这个名字，突然明白了什么，"原来您父亲也在宁州服装厂工作过？"
"不仅是工作。"覃枫的目光变得深远，"他是第三任厂长，1985年到1990年。"他的手指轻轻抚过照片，"这些家属院，有一半是他任期内建的。"
林悦的心跳突然加快。
她终于明白覃枫对老厂区那种特殊的情感从何而来——那不仅是商业考量，更是一种传承。
"所以这个项目..."
"我想完成他未竟的事。"覃枫收起照片，声音恢复了商人的冷静，"当然，从商业角度也说得通。SK要扎根宁州，需要员工的安居乐业，也需要政府的信任支持。"
林悦深吸一口气，合上文件："方案很有创意，但有几个关键问题。"
她拿出笔，在便签纸上快速写下几点，"土地性质变更需要省里批准；回迁安置的标准要明确；商业地块的招拍挂程序..."
她的笔尖突然停住，一滴墨水在纸上晕开。
因为她发现覃枫正专注地看着她，目光中有种她读不懂的情绪。
"怎么了？"她下意识摸了摸脸。
"没什么。"覃枫笑了笑，递过一张纸巾，"只是觉得，林市长工作时的样子很..."他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很有魅力。"
林悦的耳根突然发热，接过纸巾时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指，那触感让她像触电般缩回手。
为了掩饰尴尬，她快速翻动文件："这个方案需要上常委会讨论，还要征求住户意见..."
"理解。"覃枫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我等林市长的消息。"
他走到门口，又转过身："对了，下周有个老职工聚会，我父亲当年的几个老同事都会来。林市长有兴趣一起吗？"
林悦张了张嘴，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变成："好，具体时间地点发我。"
门关上后，林悦长舒一口气，靠在椅背上。
阳光照在她的脸上，暖洋洋的。
她拿起覃枫留下的方案，又仔细读了一遍，越读越觉得这个男人的思维缜密得可怕——不仅考虑了商业利益，还设计了社区活动中心、老年食堂，甚至预留了幼儿园用地。
桌上的电话突然响起，是小张："林市长，陈局长问您晚上有没有时间，想汇报老城区改造的进展。"
林悦看了看手表："告诉他七点过来吧。"挂断电话后，她又补充了一句，"对了，帮我约一下国土局和住建局的负责人，明天上午开个短会。"
下班时，林悦特意绕道去了趟服装厂家属院。
夕阳西下，老旧的楼房被镀上一层金色，几个老人坐在梧桐树下下棋，孩子们在空地上追逐打闹。
这一幕如此平凡，却又如此珍贵。
"林市长！"一个白发老人认出了她，热情地招手，"听说厂子要重开了？"
林悦走过去，坐在老人们让出的马扎上："是啊，张师傅。有个大企业要来投资。"
"好啊好啊！"老人们七嘴八舌地说起来，"我家小子在外地打工，要是厂子好了，就让他回来！我还能当个技术指导呢！"
林悦笑着听他们讲述当年的辉煌，突然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家属院要改造，大家想住什么样的房子？"
老人们愣住了，面面相觑。
"能有个电梯就行，这老腿爬不动楼了。"
"别太远，街坊邻居都住惯了。"
"最好便宜点，我们退休金可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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