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镇党委书记办公室的铸铁暖气片滋滋作响，李卫国正在用鸡毛掸子清理《求是》杂志的灰尘。秦风注意到书记今天换了副老花镜——金丝框换成了玳瑁纹，镜腿缠着的白胶布透出经年累月的汗渍。
"进度比预期快半个月。"秦风把施工日志摊在藤编茶几上，特意翻到雨雪天气施工记录页。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张压平的茶油花，这是上周红河村老支书硬塞给他的。
李卫国摘下眼镜哈了口气："王书记倒是心急，对你也是很有信心。"他忽然用镜布擦拭窗台上的紫砂壶，壶嘴正对着文件柜第三层—那里多了个印着"机密"字样的档案盒。
"丛丽丽同志..."秦风刚要开口，窗外传来手扶拖拉机的突突声。李书记突然起身关窗，带起的风掀开施工日志，露出青山村路段质量检测报告—压实度98.3%的优异数据上，落着赵铁山父亲生前用的检验章。
"年轻人多锻炼是好事。"李卫国从抽屉拿出干部推荐表，表格边角已经卷起，"党委会通过就行。"他钢笔悬在"同意"栏上方。
县委组织部的小会议室飘着油墨味，高建国用茶杯压住被公示文件。秦风注意到部长今天穿着藏青色夹克。
"对于你的任命王书记非常重视，在常委会上差点和赵县长吵起来。"秦风刚给高部长点上烟，高部长微笑着说。
"感谢王书记和高部长对我本人工作的大力支持，我定不负所望。"秦风回答道。
"对于你留下的位置，有什么想法，王书记的意思是要考虑工作的连贯性，让你推荐一个。"高部长继续道。
"我觉得党委办的丛丽丽可以胜任，她个人能力很强。"
"提拔要有拿得出手的政绩。"高建国推过《干部任免审批表》，表格里的钢笔字力透纸背："说说丛丽丽同志在抗洪救灾中的表现。"
秦风摸出林妙雪送的英雄笔："去年7月21日暴雨夜，她带伤转移青山村17户群众。"笔尖在"连续工作38小时"处顿了顿，"这是当时的医疗记录。"附件里夹着镇卫生院的诊疗单，诊断栏写着"右脚踝骨裂"。
高建国突然拉开窗帘，阳光照在墙上的全省地图。羊镇的位置钉着枚红色图钉，旁边是王占峰书记的批注："选调生示范点"。他转身时影子正好盖住赵天洪分管的经济开发区。
"公示期间可能会有举报。"高建国敲了敲《廉政承诺书》，"你也要做好思想准备。"窗外的梧桐树上，两只麻雀正在争夺半块干馒头。
公示第一天，镇政府公告栏前挤满看热闹的村民。老杨头用长满老茧的手指戳着红头文件："秦镇长以来就给咱们修路。这闺女去年给咱发过棉被哩！"他身后穿皮夹克的中年人突然掏出诺基亚手机拍照，镜头特意对准"提拔"二个字。
丛丽丽抱着一摞会议记录经过，耳垂上的银耳钉在晨光里闪烁。她装作没听见人群的议论，却把怀里的文件抱得更紧—最上面是秦风手写的《羊镇产业规划》，页边留着林妙雪用红笔批注的法律意见。
公示第四天傍晚，秦风在办公室核对茶油厂预算表。突然有人砸门，信访办老吴探进半个身子："秦镇长，有人往举报箱塞了这个。"牛皮纸信封上印着"青河县印刷厂"字样，里面是张丛丽丽在"夜来香"歌舞厅门口的照片，日期显示为三年前。
照片背面的钢笔字歪歪扭扭："作风问题。"秦风打开台灯细看，发现丛丽丽身旁站着穿工商制服的男人—正是现任县商务局副局长，当年分管个体户营业执照发放。
手机突然震动，短信跳出来："照片是合成的，舞厅三年前就拆了。"秦风走到档案柜前翻出旧报纸，2008年3月15日的《青河晚报》头版赫然印着"夜来香歌舞厅拆除现场"。
第七天清晨，高建国的黑色桑塔纳碾过镇政府大院的冰碴。秦风注意到车前挡贴着新换的年检标，2011年的墨绿底色在晨光中格外醒目。
任命大会的横幅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李强捧着保温杯坐在主席台最右侧。当高建国念到"经县委常委会研究决定，任命秦风同志为羊镇党委委员、常务副镇长"时，杯盖突然脱手滚落，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年轻干部要戒骄戒躁。"高建国特意加重最后四个字，眼神扫过李强发青的下巴。文件传递时，秦风闻到熟悉的檀香味—这是王占峰书记办公室专用印泥的气味。
"高部长，中午在羊镇吃个便饭吧。"散会后李卫国立马上前说道。
"我还要回去给王书记复命，多谢李书记的好意。"
高部长后的走廊挤满道贺的人，李强堵住秦风去路："秦常务真是慧眼识珠啊。"他袖口的金利来商标蹭着墙灰，"不过咱们镇领导班子的团结..."
"李镇长提醒得对。"秦风晃了晃手中的会议记录本，本子里夹着匿名举报信复印件，照片背面的"作风问题"被红笔圈出。
李强的瞳孔骤然收缩，他认出这是小舅子惯用的英雄牌蓝黑墨水。
傍晚的镇政府大院只剩秦风办公室亮着灯，丛丽丽轻轻放下重新塑封的工作证。证件照上的她穿着白衬衫，背景的党旗颜色比现实中鲜艳许多。
"这是新拟的驻村安排。"她把文件推过来时，腕上的上海表发出细微的走针声。秦风注意到表格里把自己的联系点定在青山村—那条即将修好的路，正在晚霞中闪着沥青特有的青光。
突然停电了，整个大院陷入黑暗。丛丽丽摸出手电筒，光束扫过墙上的羊镇规划图。秦风就着光亮在值班日志签字，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里，隐约听见国道上有辆渣土车呼啸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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