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裹着青川镇防汛站的柴油发电机轰鸣声，陈凡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河堤背水坡的碎石路上。昨夜三小时暴雨在卫星云图上咬出个缺口，县防汛办凌晨三点发的紧急通知还在他裤兜里发烫。
"陈主任！"技术员小周抱着全站仪踉跄追来，镜片上的雨珠折射着堤顶巡查车的探照灯光，"背水坡这截排水沟有渗水——"
陈凡蹲下身，手指刚触到排水管接缝处的湿泥，背后突然传来闷响。三十米外的堤顶公路上，两辆满载砂石的工程车正碾过开裂的沥青路面，车斗缝隙里簌簌落下的细沙被雨水冲成道道黄痕。
"这是往三号备料场运的抢险物资？"陈凡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工作手册上的防汛物资调配表在脑海闪过，"备料场在东南堤段，怎么绕到北岸来了？"
小周翻出手机里的施工日志刚要核对，堤下突然传来尖锐哨声。五六个穿橙色救生衣的村民扛着铁锹冲上堤坝，领头的村支书老赵扯着嗓子喊："陈家小子！气象台刚升级暴雨红色预警，镇上叫咱们先把老弱病残转移到中心小学！"
转移群众的皮卡车刚驶离堤岸，陈凡的手机就震起来。镇水利所老张发来的微信照片里，防汛仓库的编织袋生产批号与堤上散落的抢险袋明显不符——本该印着"2024省防汛专供"的封口胶，此刻却贴着某建材市场的通用标签。
"小周，把无人机升起来。"陈凡从巡查车后备箱取出标有"青川镇应急管理"字样的工具箱，"重点拍三号备料场和堤顶公路交汇处的车辙。"
监控画面里，本该堆积如山的防汛砂石竟掺杂着建筑废料，几辆未悬挂牌照的翻斗车正往东南方向疾驰。陈凡抓起车载电台的话筒："指挥中心，请求调取青川大桥卡口今晚的过车记录，重点关注载重五吨以上货车。"
电台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沙沙声："陈主任，防汛物资运输备案表显示，今晚只有四辆县交通局的卡车进入堤防区。"
凌晨五点的镇防汛指挥部会议室，投影仪蓝光打在县水利局下发的《防汛工程验收报告》上。陈凡用红色激光笔圈住某页小字："去年加固工程验收时，北岸堤防混凝土抗渗等级标注为W8，但实际芯样检测只有W4。"
分管防汛的副镇长敲了敲茶杯："小陈啊，验收报告是省设计院专家签过字的。"
"可专家现场取样的三个点位都在迎水坡。"陈凡调出手机里的施工日志照片，"背水坡排水系统改造工程实际用的PVC管，和设计图纸上的钢筋混凝土箱涵根本不是一回事！"
会议室突然陷入死寂，直到防汛办主任老刘的保温杯重重磕在桌上："现在不是翻旧账的时候！当务之急是确保洪峰安全过境——陈凡你带人去加固二道防线，其他问题汛后再说！"
上午九点，青川河水位逼近警戒线。陈凡套着反光背心蹲在二道防线的沙袋墙后，手里捏着从溃口处捡来的混凝土碎块。本该掺入防水剂的水泥断面，此刻裸露的骨料间竟夹杂着细碎的泡沫塑料。
"陈主任！"防汛突击队的小李喘着粗气跑来，"三号备料场的砂石掺了太多泥土，装袋后根本垒不实！"
陈凡抓起对讲机往料场冲，十米开外就听见砂石分离机的异响。本该筛除杂质的震动筛上，大块卵石正混着泥浆倾泻而下，几个工人手忙脚乱地往传送带上泼水冲淋。
"立即停机！"陈凡亮出工作证挡住电闸，"防汛砂石含泥量不得超3%，你们现在筛出来的材料连路基填料标准都达不到！"
工头叼着烟凑过来："领导，这暴雨天的去哪找标准砂石？反正洪水来了都得冲走......"
当晚十点，陈凡借着手电筒微光摸进镇建筑垃圾堆放场。无人机白天拍到的可疑翻斗车此刻正排队倾倒渣土，车厢里滚落的混凝土块上还带着"青川堤防加固工程"的蓝色喷码。
手机镜头刚对准车牌照，两道强光突然从背后射来。陈凡闪身躲进废砖堆，听见砂石厂老板在打电话："......放心，质检站老吴那边都打点好了，防汛物资检测报告明天就能出......"
他屏住呼吸点开录音键，裤袋里的工作手册突然滑落。金属徽章撞击砖块的脆响在夜色中炸开，远处立即传来犬吠和脚步声。
次日黎明，暴雨将青川镇裹进灰蒙蒙的水幕。陈凡攥着连夜整理的证据材料冲进镇政府，却被防汛警报声打断——上游水文站传来洪峰流量超百年一遇的紧急通报。
"所有机关干部立即到岗！"广播里的镇长声音带着电流杂音，"按防汛预案启动群众转移！"
陈凡在抢险队集结点拦住老赵："赵叔，带二十个青壮年去中心小学仓库，把库存的吨袋都装上卡车！"
"可仓库钥匙在水利所......"
"这是防汛二级响应期间的紧急征用令！"陈凡拍出盖着红头文件的复印件，"我以镇防指名义授权，出了事我负责！"
下午两点，青川河在距警戒水位五厘米处开始回落。浑身泥浆的陈凡瘫坐在抢险指挥部帐篷里，手里还捏着半块没吃完的压缩饼干。
县纪委工作组的黑色轿车碾过泥泞停在场外，带队领导的红雨靴踏进水洼："陈凡同志，关于你反映的防汛工程质量问题......"
帐篷帘突然被掀起，浑身湿透的小周举着检测报告冲进来："陈主任！省质检院加急检测结果出来了，堤防混凝土氯离子含量超标三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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