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水问自己怎么还不下手，他明明已经说服自己，可是他的手指握着干燥的皮肤，无论如何，也无法用力半分。
半晌，他终于站起来，盯着肖白。
再等等。
如果再走一会，就找到出口了呢。
等他坚持不住，就用刀给划一个口子出来，喝点肖白的血，可他也清楚，肖白已经昏迷，再喝点血，大抵是再也醒不过来了。
无异于杀掉肖白。
他自动忽略这点，把肖白驮到了背上。
他觉得自己疯了。
无望。无望。无望。无望。无望。
沙子没有尽头。
北方只是北方，好像只是一个方向，在这个方向没有任何东西，只有绝望。
夜晚来临的时候，向水没有外套，和肖白靠在一起。
他恶狠狠地想，如果肖白再不醒来，他就要把人杀了，然后用血取暖。
他没睡觉，他不敢睡觉，他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喝了一点血，疼痛和眩晕感同时袭来，天没亮，他就背着肖白再次启程。
肖白好像要死了，他的呼吸越来越弱，不是刻意压低的那种，而是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那种。
等到向水的沾着血的手腕放到肖白的唇边时，他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动作。
向水：...
他扇了肖白两巴掌，然后自己把手腕上剩余的血舔干净。
他只拉了一个小口子。
即便是失了一点血，他也觉得头晕眼花，尤其是在右肩膀的伤口崩开时，他再次扔下肖白，看着肖白，他再次质问自己。
向水，你到底在怜悯什么。
你到底为什么不杀他。
向水，你是不是疯了。
太阳那样巨大，像是来自太空的一只硕大的眼睛，偷窥着他，辽远的沙漠似乎要比他绝望，每一次沙子被风吹起，好像什么也没发生，在这里，发生的一切事只有太阳看在眼里，沙子掩埋一切，除了良心。
向水。你有良心吗？没有。一点没有。没有良心，没有道德。
可以看着姚浮去死，可以看着小白去死，可以看着那些人迁往棋市，可以置矮木市的重要数据不顾，可以不管人类的未来，既然是个坏蛋，为什么不彻底一点，把这个不明过去的自己杀掉。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一分钟后，向水重新背上了肖白。
一会就杀，他这样想着，可他感受着从右肩散发的疼痛，清楚地知道自己无法动手。
杀了他。
他一边走一边想。
脚好像带了锁铐，锁链来自地底的深渊，每一步都带着巨大的重量，要将他拉入沙漠地底。
杀了他吧。
“你在哭什么？”
微弱的声音响起。
向水：...
向水没理这幻觉之中的声音。
肖白轻声笑了一下，猩红干瘪的舌头舔上他的脸颊，他才停住脚步，尴尬地发现，自己好像真的哭了。
肖白声音沙哑，血腥在口中滚了一圈，依然带着嬉笑的味道：“向水，你真是疯了。不杀我，还要用血吊着我的命。”
心里想着要杀了他，眼眶却已经浮起泪水。
肖白的手缠绕住他的脖子，像蛇一样抱住他，头亲昵地贴过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向水，你太心软了。”
“是不是都要把自己骗到了？”
向水站在原地。
“我曾经也那样渴望拥有一个，不属于世界的，只属于我的东西。”
肖白说话总是带着一股子轻佻的味道，不知道怎么养成的习惯，听起来什么也不在意，甚至于不在意生死，手臂轻轻环绕着他的脖子，声音低低地从耳边传过来。
“向水。”肖白轻笑：“你这样会害死自己。”
向水瞬间松手，背上的人瞬间掉了下去，他僵硬地扭头，肖白安安静静躺在那里。
肖白从未醒来，他不自觉地摸上自己的脸颊，他也没有哭。
眼前的模糊只是因为脑子不大清醒了。
他换了一种方式拉着肖白，用左手拉着肖白的脚，拖着他走过一重重沙丘。
肖白真正醒时，已经是第八天。
向水没了力气，把刀刃放在肖白的手腕上，眼前一阵阵眩晕，他甚至有些无法保持平衡，握着刀的手都在颤抖。
肖白是在这个时刻醒的。
那么恰好。
向水盯着那手腕半晌，最后，是有另一只手摸过来，握着他的手，狠狠划了眼前的手腕。
他抬眼，就看到肖白的眼睛。
“喝吧，不要浪费。”肖白的声音嘶哑而模糊。
向水埋头，炽热的血从口齿间流进喉咙，杂乱的发扎着脸颊，他觉得自己像是吸血鬼一样，唯一不一样的，是他一边喝一边想吐。
鲜血的味道其实很恶心，铁锈味，每一口，都是在吸食肖白的命。
肖白另一手搭在他的头发上，揉了揉。
向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鲜血浸染嘴唇，肖白黑色的眼睛化作镣铐，鲜血成为铁锁，钥匙丢失在不可能出现在沙漠的大海，而他重新背起肖白。
肖白醒了不到三个小时，时不时说一句话，向水都回答了。
肖白：“还喝吗？”
向水：“不喝。”
肖白：“还喝吗？”
向水：“不喝。”
肖白：“还喝吗？”
向水：“不喝。”
肖白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耳际，声音很轻很轻：“你别哭。”
向水：“我没哭。”
肖白突然就笑了，就像是在哄小孩子：“好，你没哭。”
向水觉得他们的关系不值得他哭，可眼泪已经掉出来，一滴一滴，把刚刚喝的血都浪费了，他抿着唇，死死咬着舌头。
肖白抱着他的脖子，意识好像已经不清醒了，说一些胡话：“我从来不知道，我过去这么喜欢欺骗自己……”
肖白说着说着就没了声音，不知道是不是死了，这一醒更像是回光返照，之后再也没有醒来的可能。
向水也没再停下过，昼夜兼程。
他也没再探肖白的呼吸。
只是一味地走，背着肖白的身体。
第十天，当看到遥远的边际终于有了土房子时，他的全身迸发出无限的力量，就像从未受伤、从未干渴般，背着肖白跑向那个聚居点。
诡区终于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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