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猛地攥紧凭几，指节发出可怕的脆响。陆昭阳看见他太阳穴处暴起的青筋，连忙取出银针："陛下请息怒..."
"好个阿史那贺鲁！"帝王的声音突然洪亮如钟，惊得檐下铜铃乱颤。这瞬间爆发的威严让陆昭阳想起山林中垂死犹斗的猛虎。"当年朕怜他归顺诚心，赐他箭囊金刀，他竟敢勾结乙毗射匮的残部？"
房玄龄急趋两步："叛军已攻破龟兹两镇，郭孝恪将军的告急文书上说..."他忽然瞥见陆昭阳，生生咽下半截话。
"说下去。"李世民冷笑时露出森白牙齿，"让陆卿也听听，朕这些年在西域养出了怎样的白眼狼。"
"郭将军说，贺鲁帐前已树起狼头大纛..."房玄龄的嗓音突然苍老十岁，"用的是当年陛下赐他的那面金线朱雀旗改制的。"
殿内死寂。陆昭阳看见李世民眼底翻涌的黑潮，那是她从未在明君眼中见过的杀意。帝王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鲜血溅在杏黄龙袍上，宛如雪地红梅。
"陛下！"陆昭阳迅速取出琥珀色药丸，却被李世民抬手制止。
"拟旨。"帝王用袖角抹去唇边血迹，声音嘶哑却字字千钧，"命阿史那社尔为昆丘道行军大总管，郭孝恪副之。告诉社尔..."他忽然露出个令人胆寒的微笑，"朕要亲眼看见贺鲁的狼头旗，铺在太极殿的台阶上。"
房玄龄领命退下时，李世民突然唤住他："且慢。"他转向陆昭阳，眼中锋芒渐敛，"陆卿，朕这身子还能撑到捷报传来那日么？"
殿外春光正好，一枝探进窗棂的海棠花在风中轻颤。陆昭阳看着帝王袍角未干的血迹，轻声道："陛下若肯暂停批阅奏折..."
"哈！"李世民的笑声惊飞了檐下春燕，"陆卿啊陆卿，你让朕歇着，倒不如让鲤鱼别游水。"他忽然压低声音，"你实话告诉朕，还有多少时日？朕要安排的事情太多..."
陆昭阳心头一紧，却见李世民目光如炬："陆卿不必宽慰朕。生死有命，朕只是..."他望向殿外，那里隐约可见李治与几位大臣交谈的身影，"只是放心不下这锦绣河山。"
"太子仁孝，必能继承陛下遗志。"陆昭阳轻声道，指尖无意识地绞紧了药囊系带。
李世民笑了笑，没有接话。他忽然问道："陆卿可知朕为何常召你诊脉？"
陆昭阳摇头，发间银簪流苏微微晃动。
"因你从不多言。"李世民目光深远如古井，"宫中太医，要么阿谀奉承，要么战战兢兢。唯有你，有一说一，不卑不亢。"
陆昭阳垂首，露出一截白皙的颈子："民女只是尽医者本分。"
"正是这份本心难得。"李世民叹道，手指轻抚案上玉镇纸，"许卿有福气。"
帝王的目光越过她望向虚空，忽然轻声道："当年在虎牢关，朕带着玄甲军冲阵时，箭矢擦着咽喉飞过都没眨过眼。"他摸着案头鎏金虎符，"如今倒被这具残躯困在方寸之间..."
离开甘露殿时，已近正午。阳光炙烤着宫道上的青砖，蒸腾起微微热浪。陆昭阳走在回廊下，脑海中回荡着李世民的话。转过一道雕花回廊，忽见武才人独自站在一株盛开的海棠树下，粉白花瓣落在她肩头，恍如画中仙。
"陆神医。"武才人轻移莲步迎上前来，声音似珠落玉盘，又带着几分江南烟雨的柔婉，"不知陛下今日龙体可有好转？"
陆昭阳淡淡答道："陛下圣体违和，需静养心调养。"
武才人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忧色，涂着蔻丹的纤指不自觉地绞紧了手中绣帕。
她略一踌躇，又向前迈了半步，压低声音道："太子殿下日夜忧思，食不甘味...妾身斗胆一问，以神医之能，可有望..."她顿了顿，斟酌着词句，"可有望助陛下早日康复？"
陆昭阳抬眸，正对上武才人殷切的目光。那双杏眼中似有暗流涌动，如深潭下的漩涡："病来如山倒，病去若抽丝。医者能做的，不过是顺其自然，因势利导。"
武才人朱唇轻咬，在唇上留下一道浅浅的齿痕："那依神医之见..."声音几不可闻，"陛下还能..."
陆昭阳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语气如常："才人深居宫闱，想必比民女更明白，有些话，不当问，亦不当答。"
武才人面色微变，旋即展颜一笑，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是妾身失言了。"她微微欠身，广袖轻拂，"神医慢行。"
一阵穿堂风过，海棠花雨纷纷扬扬，将两人的身影隔在花幕两侧。
走出朱雀门，陆昭阳长舒一口气，宫墙内的压抑感随着市井喧嚣渐渐消散。远处，许义牵着两匹骏马等候多时："陆姑娘，大人命我来接您。"
陆昭阳点头，翻身上马。行至安仁坊附近，街道忽然拥挤起来，原来是西市胡商带着驼队经过，驼铃叮当，引来路人围观。几个梳着双髻的小童追着骆驼奔跑，笑声清脆悦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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