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很快就完成了，方觉夏美滋滋地看了会儿，然后悄声跟下人说了句什么，把画塞到对方怀里，那个下人就捧着画离开了方府。
傅淳儿旁边的世家公子还想继续和她说话，却被傅淳儿婉拒了。
她换了个位置坐在角落，等方觉夏兴奋劲过了，跟他说一声就可以走了。
另一边。
殷凌霄已经和朝中某位大人沟通完机密要务，走出书房后，殷青松已经在府中等他了。
殷青松走上前，熟络地和那位大人寒暄了几句，约定等会儿一起去醉月楼喝上一杯。
虽然殷凌霄仍然是侯府唯一的继承人，但殷青松也一直为侯府的荣辱出力，像那些应酬之类的事多由他来处理。
大人给殷青松这个面子，主要也是看在殷凌霄和老侯爷的面上，他顺势邀请殷凌霄：“世子爷，不如等会儿一起吧？”
殷青松笑着说：“凌霄酒量不错，待会儿要一醉方休啊。”
殷凌霄面色平淡地点点头：“好。”
这种场合是他们这种人从小就提前接触过的，殷凌霄并不抵触。
但今天，他有点烦了。
……已经很久见不到傅淳儿了，像撞了邪一样。
烦躁感在周身隐隐萦绕，殷凌霄率先迈出几步走出府邸，迎面却撞上了方府的小厮。
小厮看到他并不意外，反而笑嘻嘻地走上前，将那幅画呈了上来。
“我家方少爷说了，今日他生辰宴来了很多人，有趣得很，希望殷世子抽空也能过去赏个脸，一起热闹热闹。”
殷凌霄笑了一声，接过那幅画扫了一眼。
宴会的场地很大，人也很多很杂，但他还是第一眼就看到了傅淳儿。
站在一个陌生少年旁边。
那个人，离她很近。
殷凌霄的呼吸顿时沉重了起来。
“好，我现在过去。”
身后，殷青松和那位大人也走了出来，殷凌霄回过头：“抱歉，今日无法奉陪了。”
殷世子想去哪里，还没有被人阻拦的道理，那位大人当即善解人意地表示随意。
殷青松却眼睛微眯，一副揶揄的模样道：“有事？”
殷凌霄握着画的手一顿，然后笑了：“嗯。”
急事。
他没坐方家派来的马车，而是骑上自己那匹能日行千里的银鬃马，离方府还有段距离的时候，一队迎亲的队伍堵住了路口，殷凌霄干脆翻身下马，直接跑了过去。
柔和的月光中，热烈奔跑着的少年。
一生中可能也只有这一次，发疯一样，奔向喜欢的姑娘。
方府。
傅淳儿忽然心有惴惴，莫名有些慌。
她已经和方觉夏辞别，原本打算从后边的角门悄无声息地离开，但她看了一眼剧本，震惊地发现——殷凌霄来了！
天杀的男主定律，这时候生效了吗！
发光的毛笔和剧本浮在她面前，上面写着殷凌霄的马已经抵达角门附近，傅淳儿转身快步走向正门。
就在她刚刚将大门推开一条缝时，大门却忽然被猛地拉开。
少年清晰地喘息声传了过来，傅淳儿一抬眼，正对上殷凌霄滚烫的视线。
“别跑。”
傅淳儿惊了——殷凌霄为什么没有骑马？！
殷凌霄看着她，心口弥漫着思念的酸涩感，真的是好久、好久没再见了。他忽然觉得，什么时机什么地点都不重要了，他只想现在就将那句话告诉她。
傅淳儿似有所感，心慌意乱间就想往后退。
殷凌霄却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声音清晰无比的传了过来。
——“傅淳儿，我喜欢你。”
蝉鸣声骤然停止，万籁俱静，清晰得能听到胸口擂鼓般的心跳。
时隔两辈子，他们再次走到了这一句话面前。
过了许久，傅淳儿深吸一口气，用力甩开他的手，语气格外的凶：“可我不喜欢你！”
上辈子她也说了同样的话。
那时的殷凌霄站在她面前，一点一点红了眼眶。
他问：“为什么？”
可现在，尚存一分青涩的少年也站在她面前，却忽然笑了。
他说：“我知道。”
傅淳儿蓦地怔住了。
殷凌霄的手有一点抖，他抬起手，想要摸一下她柔软的头发，举到半空却又收了回去：“但我想让你知道。”
说完，他又笑了笑，目光柔和透亮：“晚安，傅姑娘。”
走得干脆利落。
这一夜，甚至没有人知道，殷凌霄来过。
他来时，剑眉星目璀璨，热烈如火。
他走时，神情黯淡，比清冷的月光还要萧瑟三分。
傅淳儿一阵怔松。
热闹喧嚣的欢笑声传入耳畔，隐约还能听见方觉夏疯闹的大笑声，也因此她没能听见，脑海里传来“叮”的一声。
……
殷凌霄大概用光了所有的勇气，他回到侯府，径直回到自己的房间。
夜深了，雪中春信的香气萦绕在床头，殷凌霄闭上眼睛。
他说了晚安，却没有好梦。
那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见一场如烟似雾的雨幕，一首乡间常见的歌谣，梦见月芜轩冻得发抖的姑娘，梦见一只兔子。
所有事情从头开始发生，一切却又变得不同。
像是一场真实发生过的回忆。
他并不知道这场回忆来自于谁，像一个茫然的看客般不知所措。
下一瞬，场景骤变。
黄沙漫天之中，边关战场死尸无数，视线尽头再次出现了那具棺椁。
莫名的，他没有再抗拒，反而一步步走了过去，亲手掀开棺盖。
心痛到窒息的感觉仿佛要将他溺毙，这一回，他终于彻底看清内里景象。
——那里躺着他今夜表白过的姑娘。
她苍白着脸，嘴唇是不正常的青紫，眼睛安然地闭上，整个人透出疲惫到深处后骤然解脱的放松，仿佛死亡对她来说并不是劫难，而是解脱。
泪水从上方滴落，再自她的眼角滑落，殷凌霄红着眼睛，想要伸手帮她抹掉。
可那个人似乎就连死也不想被他碰到，竟在他伸出手的那一刻，化作齑粉随风消散了。
他霍然起身，想要追上去。
一道陌生却熟悉、冰冷又刺骨的声音自他耳边响起。
——“殷凌霄，你还想再伤害她一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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