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绫灭掉屋内的灯火,手上的尘缘发出轻轻摩擦的声响,他慢慢坐到地上,在黑暗中拉扯了几下被子,转头看向相隔不过半丈床,道了一声:“多谢你……祁霄。”
祁霄动了动,翻了个身,藏在黑暗里的人让唐绫只能看到一个虚影。
“之前的事情,对不起。想要感谢你是真心实意的。”唐绫抱膝坐着,说话的声音很轻很低,外间听不见,唐绫知道以祁霄的耳力必定能听得很清楚,“今次也是。”
过了许久,屋内寂静无声,唐绫以为祁霄还在生气,不敢再说什么,便躺下准备睡一会儿,忽然听祁霄说了一句:“你欠我的是命,将来记得要还。”
祁霄的声音听上去懒懒的,十分随意、漫不经心的,唐绫无声地笑了笑,轻轻嗯了一声。
“你这天天刀架在脖子上,怎么笑得出来?”祁霄翻身过来看唐绫。
唐绫微微一愣:“你怎知道我笑?”
“你没有吗?”
唐绫有些惊愕,乌漆嘛黑、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里,祁霄的目力如此惊人?
“你不害怕吗?”一晚上闹得祁霄根本毫无睡意,索性坐起来,下床坐到脚塌上,面对了唐绫,索性与唐绫夜聊起来,“瞧你如此单薄弱不禁风的样子,接连遇袭一点不怕吗?”
在雍城打劫上,唐绫被关在囚车里,抬眼看向祁霄的那一眼,祁霄一直不能忘,他那时狼狈不堪,眼神里却澄澈无物、波澜不惊,仿佛他不是笼中的囚徒,而是马背上的将军、软轿中的公子。
祁霄听过关于唐绫的传闻,一个能与陆方尽对峙数月的儒将自然不能小觑,但直到那一眼,祁霄才真的将唐绫看在了眼里。
“在虎口峡的时候,说不怕是假的。”唐绫也坐了起来,在黑暗中与祁霄相对,“那一刻是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
唐绫轻轻摸着手臂上的纱布,轻声说:“方才……还来不及怕……若不是你,我已经身首异处了。”
“知道是谁想要你的命吗?”
唐绫隐约能从黑暗中瞧见祁霄的轮廓,像是伏在山里的凶兽代表危险,又像是立在府宅外的石狮,凶邪不得近,唐绫看着他就能看见危险,而同时又看见了心安,既是矛亦是盾,神奇的很。
“两次行刺是不同的人,虎口峡应该是齐国的刺客,而今日的,我猜不到。”
祁霄饶有兴致地问道:“齐国刺客?猜的吗?”唐绫在陈国无依无靠,身边只有青岚和叶淮,不可能有能力和眼线去查偷袭行刺的事情,而一路上不管是苏勤、岳芝林还是祁霄自己都不可肯对唐绫透露半句,唐绫是如何猜到的呢?
“那些身手极好、纪律性也很强,能从虎威军的层层看护下,差点将我一击击杀,寻常江湖人士根本不可能做到。想我死、或者被劫走的原因有许多,我一时间也想不明白。苏将军寻到我之后,立刻给我带上了镣铐,看似好像是怕我被劫走,我原本以为百口莫辩,只能让苏将军锁着,可到了王府之后,我才确认,那些人必然是齐国派来的。”
“哦?你这么说,我更不明白了。”
唐绫笑了笑,先不着急回答祁霄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与苏将军私交甚笃吧?”
“何以见得?”祁霄居然没有矢口否认。
“我虽与苏将军相处不长,却能瞧得出来苏将军生性谨慎,他若与你不熟识,如何能事事都顺应了你的意思?”
“我是王爷,他苏勤只是个偏将,难道要我听他的?”
“按陈国律法,军将听军符调令,君命有所不受。之前我在军中待过一段时日,将军兵士与朝臣文士大有不同,多是直爽性子,并不会因为你是王爷就处处顺从敬重。”
“没想到你对陈国律法还有涉猎。”祁霄笑了笑,“我在虎口峡帮过苏勤,他卖我三分薄面也不足为奇吧?”
“确实说得通,所以我最初只是疑惑,你用了什么法子说服苏将军将我留在王府养病,我以为人情是人情,军令是军令,苏将军是不能轻易被说动或者妥协的。直到叶淮夜闯王府,疑点就更多了。虎口峡遇袭之后,苏将军决无可能在护卫上再出疏漏,就算你露出王府西侧的破绽,虎威军又如何能让叶淮轻易进入王府?而事发后,苏将军带人入王府搜查,声势浩大却无功而返,像是走个过场罢了。直到我们离开雍城,苏将军始终未提过一句刺客之事。此些种种,只有一种解释,你与苏将军早有共识。”
祁霄轻轻笑了一声:“你说的都不错,但还是未说明白我与苏勤何来私交了?我想说服他,自然有我的法子。”
“这个我信。”唐绫点头,“你与他的关系我是猜的,不过我相信自己的直觉。”
“哦?你这直觉难道是凭空而来?”
祁霄和唐绫是第一次相对坐着,长聊漫谈,虽然说的内容并不算轻松,但气氛却不知怎的十分随意。祁霄好似是突然之间对唐绫充满了好奇,而唐绫能对祁霄说这么许多,也是真心结交、坦诚相待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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