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内的陆家众人全都坐不住了，纷纷起了身。
“爹爹！”
那个着竹青色直裰的少年率先从正厅内冲出，他身后，一名粉衣少女一手牵着妹妹，一手拎着裙裾紧随其后。
其他人也都蜂拥着出了正厅，往着肩舆的方向快步走去。
楚时聿眉头微蹙，低声对楚蓁道：“四舅父今春在海上受了重伤，养了半年才略有好转，大夫说，他伤了底子，以后身子骨都会比常人要弱。”
他眉目间掩不住忧色。
来到陆家之前，楚时聿就提前与楚蓁说过一些关于陆家的事。
陆家是闽州大族，武将世家。
这几十年，陆家男儿在军中立下了不少军功，战场上刀剑无眼，饶是陆家子弟再英勇，也免不了受伤，甚至于牺牲。
陆老太爷膝下本有五子，可现在只余其三，三老爷与五老爷早在数年前就战死了。
陆家在闽州的声望不仅是因为位高权重，势力庞大，也是因为他们庇护了一方百姓，百姓对他们是敬大于惧。
众人很快走到了肩舆前，便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围在肩舆边的下人们赶忙退开。
一个三十出头披着件大氅的男子病殃殃地靠坐在肩舆上，额头那淋漓的冷汗浸湿了头发，面色惨白，两颧泛红如妆，唇角沾着鲜红的血渍。
“爹爹，你觉得怎么样？”少年陆成熙单膝跪在地上，担忧地看着男子。
“我没事……”陆四老爷挥了挥手，露出虚弱的笑容，可话才说了一半，就用帕子捂住嘴，又咳嗽了起来。
旁边的陆四夫人连忙为丈夫抚背，柳眉深深地拧成了结。
陆四老爷猛烈地咳嗽几下，唇间吐出一口血，那素白的帕子染上了朵朵红梅血印。
几滴鲜血也飞溅在了陆四夫人鹅黄色的衣裙上，触目惊心。
周围响起一片惊叫声，陆家女眷们一个个花容失色，那七八岁的垂髫女童更是失声痛哭，连声喊着“爹爹”。
“咳咳咳……”陆四老爷捂着嘴，还在不断地咳嗽着，张嘴又呕出一大口血，鲜血自指缝间流出，“滴答、滴答”地落在了地上。
“让开！”
一道清冷的女音这时响起，围在肩舆周围的两名少女就下意识地退开了。
事急从权，楚蓁一时也顾不上烧针了，从针包里摸出一枚干净的银针，就往陆四老爷头顶的穴位扎去……
“楚蓁，你要干什么？！”陆成因脸色一变，急忙上前了两步，想要阻拦楚蓁。
他伸手去抓楚蓁捏针的手，可另一人出手比他更快，反而把他的手腕紧紧地桎梏住，如铁钳一般。
“表哥，”陆成因的脸上掠过薄薄一层怒色，用一种难以置信的口吻质问楚时聿道，“你为何拦我？你没看到她要对四叔做什么吗？！”
“她在救他。”楚时聿理所当然地答道。
“表哥，她要扎四叔的百会穴，百会穴可是死穴！”陆成因厉声道。
他觉得自从楚蓁出现后，楚时聿就变了，像是被蒙了心窍似的，一昧地维护楚蓁。
“三表哥，你的眼神不太好，”背对着陆成因的楚蓁准确地将手中的银针扎入陆四老爷的头顶，凉凉道，“我扎的是上星穴。”
上星穴也在头顶，发际正中直上一寸的位置。
陆成因一愣，凝眸细看，发现楚蓁的那根银针扎的还真不是百会穴。
他一时语结。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周围的其他人根本还没反应过来。
陆成钧想起楚蓁方才说起她读过几本医书，有些意外地问道：“表妹，你懂医术？”
“略懂皮毛。”楚蓁对这位二表哥印象还不错，语气也柔了三分，相当谦虚地说道，同时把第二针扎在了陆四老爷的孔最穴上。
陆成因看她下针的手法极稳，的确像是会医术，却还是无法信任她。
医道博大精深，不仅要读医书，还得不断地看诊、开方，从一桩桩病例中汲取经验，便是建南城最出名的柳老大夫的长孙习医二十几年，也只是刚刚出师，柳老大夫根本不敢让长孙单独出诊，这两年带着长孙在外云游，手把手地亲自教导。
也因此，医术往往是祖传子，子传孙，世代相传，连太医院的那些太医也多是如此。
陆成因终于甩开了楚时聿的手，揉了揉被捏痛的手腕，冷冷道：“‘略懂皮毛’就敢拿四叔试针，表妹还是这般‘胆大妄为’。”
这丫头还真是把“无知者无畏”这一点表现得淋漓尽致。
“祖父，还是……”陆成因想跟陆老太爷说，还是等柳老大夫来吧。
才说了几个字，却被另一道温润如春风拂面的男音打断了：“早闻陆三公子是性情中人，性情直率，看来传言不假。”
“陆三公子，通常说自己‘略懂皮毛’的人，都是高手。”
说着，他满含笑意的目光投向了楚蓁，“蓁蓁只是在谦辞而已。”
楚蓁被他这冷不丁的一声“蓁蓁”惊得手一抖，执针的手停顿了一息，才若无其事地刺向了陆四老爷的尺泽穴。
裴锦之说楚蓁是谦辞，那自然是谦辞了，更何况，他已经直说楚蓁是医道高手了。
方才那番话若是由楚时聿出口，怕是会让人觉得他在盲目吹捧自己的妹妹。
可由裴锦之道来，分量就不同了。
闻名天下的裴锦之从来也不是一个会妄言之人。
更妙的是，这几句话既夸了楚蓁，又不带粗话地损了陆成因一番，陆成因面黑如锅底。
站在正厅外的楚时尧也听到了，脸色比陆成因还要难看，突然间，他想到了某个堪称恐怖的可能性——
不会是楚蓁救醒了裴锦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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