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队有了自己的拖拉机，隔天天还没完全亮，消息就像长了脚一样，传遍了各个生产队。
大家都跑到大队部去看稀奇。
两台拖拉机拆东补西凑成的铁块头肯定不像新机器那么好看，但它确实是一台能动能拉东西的拖拉机。
“改天把这车头打磨一下，重新上遍漆。”陈述摸着车头，“咱刷个大红色，洋气！”
裴照临站在旁边，心情也很激动，但想也不想，“油漆要不少钱。”
陈述一下就熄了火，大队穷啊，还是凑合着先用着吧，好看有什么用，绣花枕头而已。
至于另一辆车剩下的壳子和零配件，裴照临和陈述几个精挑细选了好几遍，但凡还有点用的，全留下了。
其余的则是一车拉到废品回收站卖了废铁，回本了一点点钱。
回来的时候，梁靖坤带着组装好的稳压器回了大队，坐的正是村里这台拖拉机。
跟他们一起的，还有顺道回去的社员。
“以后送公粮，可要轻松不少。”社员坐在后车斗里，左摸摸右摸摸，喜欢得不得了。
又扯着嗓子问开车的谢淮东，“淮东啊，听说这拖拉机，还能犁地是不是？”
谢淮东笑容爽朗，“是，过几天就去县里买犁头。”
穿着一身补丁布衫的老人听着，掀起衣角揉眼睛，“新社会好啊，感谢主席，让我们过上了好日子。”
梁靖坤也坐在后头，他把自己的手帕递给老人，“老人家，以后会更好。”
老人拒绝手帕，但梁靖坤的话让他直点头。
他命好，活到了现在，过上了能吃饱饭的安稳好日子，他的爹娘，兄弟姊妹，甚至是几个儿女，就没那么好的命了，都死得太早了。
他要活久一点，替他他好好看看往后，以后到地底下，也好跟他们说。
谢家，刘春华下了工，回家早一些，把自家的鸡猪喂了，又去谢二叔家里剁猪草。
听说知青办的小年轻会养猪，刘春华和谢二婶一商量，两家合养两头，到时候一头交任务猪，卖去供销社，一头杀了自己吃。
为了养好这两头猪，家里老太太在自留地边上折腾，准备到时候把田埂都种上。
“等明年我姐就能吃上我养的猪熏出来的腊猪肉了。”谢淙北是养猪主力，上下学路上负责打猪草，没事就去塘边沟里摸螺蛳蚌壳，弄回来喂猪。
要不是家里不许他动刀子，猪草他都能切好。
刘春华挥着柴刀剁剁剁，闻言笑着逗他，“你姐不是给你寄了难得直哭的数学题吗？舍得把猪肉给姐吃啊。”
说起数学题，谢淙北就苦了脸。
在谢泷西去沪市之前，学习对谢淙北来讲，是一件很轻松的事，大多数时间都是在玩，学习不好，也没有人管他。
去学校不像是学习，反倒更像是家里人忙的时候，把他送去学校，让学校管着他。
一切都是从谢泷西寄回来学习资料开始改变的。
谢淙北反抗过，还偷偷把一张卷子扔进了灶膛里，结果被他二哥吊起来揍了一顿。
然后他就老实了，听得进去道理，也晓得他姐弄这些资料不容易，咬牙学了起来。
之前谢泷西他们三个，因为岁数隔得近，上学就都由谢淮东管着。
谢淮东是个不需要大人操心的性子，不管是生活还是学习，都能安排得井井有条，还能一道把弟弟妹妹也管上。
家长们没因为读书的事操过孩子的心，到谢淙北这里，以为也这样。
结果一学才发现，谢淙北连简单的加减法都算不明白，但你要问他怎么给青蛙注水进去不死还活得久，他能头头是道。
然后谢沛南就亲自盯起了谢淙北的学习。
他现在在公社当话务员，跟原来那位轮流值晚班，不上晚班的时候，就抓谢淙北的学习。
刘春华笑的就是前些天，谢淙北被难得直跳，跳完哭完还得继续写题的事儿。
一家子看他是又心疼又可乐。
但谢沛南管着，他们就是再心疼也不敢插手。
“唉！”谢淙北少年老成地叹了口气，“谁叫她是我姐呢，我是男子汉，不跟她计较。”
刘春华笑得不行，柴刀咚咚咚剁得飞快，装进大铝锅里，又切了些红苕，加上两瓢糠，就在院里砖垒的灶上煮起来。
红苕是粮食，不敢多放，放的都是从自留地里翻出来挖坏的那些，人也一起吃，吃完就没有了。
做完这些，刘春华忍不住走到猪栏边，看着里头两只半大小猪，心里充满了希望。
“大伯娘，能不能让姐别给我寄了？”谢淙北挤到刘春华边上，小声问她。
刘春华笑，“这大伯娘可做不了主，你自己跟你姐说。”
谢淙北苦了脸，他真的宁愿多割两筐猪草，多捡些柴，也不愿意写数学题。
太难了，他的手指头再加上脚指头都不够用。
现在谢奶奶晚饭后多了项活动，守着谢淙北写作业，不够用的时候，就把自己干枯老树皮一样的手竖起来，借给谢淙北用。
谢泷西从家里的信里知道这些，笑得肚子都疼了。
赶紧把自己看完的小人书找齐一套，寄的前几册回家去。
孩子学得怪可怜的，给他一点甜头好了，但不能给太多，得吊着他，才更有动力学习。
谢淙北还不知道谢泷西的险恶用心，每天完成学习“任务”，就愉快地和小伙伴们玩耍了，复习是不可能复习的，预习更加是天方夜谭。
“等你期末再收拾你。”谢沛南警告一句后，也没再管。
打算等学期末再一起算总账。
谢泷西在邮局寄东西的时候，还碰到了余素敏。
几个月前，余素敏还是家庭幸福，工作轻松顺心，堪称人生得意的中年女性，整个人不说意气风发，但精神是极好的，看起来比同龄人要年轻不少。
甚至在谢卫红下乡之前，余素敏看上去都还好。
这也就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余素敏整个人像是老了十几岁，不过表情疲惫憔悴，发量也明显变少长了白头发。
“谢泷西，够了吗？把家里害到现在这样，够了吗！”
问这话时，余素敏声音格外平静，平静中又有一股说不出来的疯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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