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老太已经三天没有来莲花巷了。张玉叶不放心，登门看看情况。
推开虚掩的门，张玉叶探头看了看，只见罗老太正在院子里面筛芝麻。罗老太头一抬，见是张玉叶，当没看到，继续筛。
张玉叶拉了张小凳子，坐在罗老太旁边，将对爷爷去按摩店的误会说了出来。
罗老太竭力保持着面部的平静，“他找不找小姐，跟我有什么关系？”动作轻快起来。原本无力地坐着，现在可以撤了板凳，弯着腰大幅度筛来筛去了。
可是，这份好心境还没有保持几分钟，就被张玉叶下面的的话打碎了。
张玉叶说，“这老头也是个情种，年轻时认识个女的，竟为了这个女的一辈子没有结婚，这次来，说是专程寻找这个女的。”
罗老太听得疑疑惑惑，“没结婚？没结婚，冯建设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抱养的，这里头话长呢，改天我跟你好好说这一段。”
罗老太眼前浮现出爷爷的容貌，冯建设是不是亲生的，不会让她内心起什么波澜，倒是这老头，心里一直挂念着别人，就让她觉得心中不是滋味。这对于她来说，还不如直接找个小姐呢，至少找小姐是逢场作戏。这心里头有人，一住就住几十年，任凭自己怎么努力，也撬不动一丝一毫的。
罗老太的身姿又萎了下来，重新坐回凳子上，用手捶了捶背，不说话。
“妈，你可别往心里去。”张玉叶说。
“我为什么往心里去，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是替你们考虑，这老头要找人，自己又找不到，还不是要麻烦你们，就他会搞事情。”罗老太愤愤地说。
“反正我是没有精力去找，小满和她爸在找。随他们去，我不想管这事。”张玉叶也莫名其妙的置起气来。
“当上人的要懂得给下人减轻负担，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就像我，这些年，一直帮你小哥在放贷，每一贷我都清清楚楚，任何人也甭想蒙我。前段时间，那个姓贾的，跟我横，不肯还钱。我就死盯着他，最后还不是乖乖把钱还回来了。”
贾山那笔账，一开始给不起本金和利息，外婆改变了策略，先收了一部分，后来像挤牙膏一样，一点一点地把钱收齐了。
张玉叶问，“小哥这些年所有的钱加起来一共有多少？”
罗老太摆摆手。无声而坚决地告诉她，别问。谁都别问。这是个原则问题，任谁也甭想从她这里知道小舅的存款数目。
继上次顾涛来家里，已经过去了五天。到了第六天的时候，顾涛上门了。依旧是晚上，冯小满开的门。冯小满一见顾涛，高兴地说，“可把你给盼来了。”
顾涛说，“总算有点眉目了，不然真没脸过来。”
屋内的爷爷听到顾涛的声音，连忙出来迎接顾涛，冯建设倒来茶水，一家人围坐在顾涛旁边，听顾涛讲述。
顾涛说道，“根据爷爷提供的信息，我们查到离咱们怡州三百里的地方毓州，有一个叫廖秋分的人，她现在住在养老院，已经有十年来了。院长说，从来没有人去看过她。我们又查了她的家庭情况，一直在毓州市卫生监督部门工作，退休后，先是和侄子住在一起的，后来侄子一家移民了，她就住进了养老院。最近几年，身体也不太好了，经济很是拮据了，欠养老院两年的费用了。”
他说完，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爷爷，“您看，是她吗？”
爷爷双手颤抖地拿着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年老的妇人，他努力将这个人和自己记忆里面的年轻女子相比较，看着看着，眼泪就从眼角流下来，“是她，是她，真的是她。眼睛很像，这里也有颗黑痣，没错，就是她。”
冯小满问顾涛，“那她结婚了吗？”
顾涛有些迷茫，“这个不清楚。据她以前单位的人说，好像有过对象。但养老院的资料上，却是写着未婚。这个看来只有见到她本人，你们亲自问她了。”
爷爷还在用手不停摩梭着照片，像是已经沉浸在往昔的岁月里，听不见别人在说些什么。
冯建设问，“是哪个养老院，什么时候我们可以过去看看。”
“今天太晚，明天去吧。明天我开车带你们过去，怎么样。”
冯建设握住顾涛的手，“谢谢顾所长，帮了我们这么一个大忙。”
顾涛说了声应该的，很快就离去了。
得知自己明天就要和秋分见面，爷爷激动得一夜没睡着。冯小满半夜睡醒，还听到爷爷的房间里面传来辗转反侧的声响。
第二天，冯小满也起了个大早，今天恰好是周末，她要陪爷爷一起去毓州。刚刚洗漱完，爷爷下楼了。
爷爷穿着一件咖啡色的外套，外套敞开着，露出里面灰色的开衫，下身是条藏青色的裤子，脚上的黑色皮鞋擦得锃亮。
“你看我这样行吗？”爷爷问冯小满。
冯小满打量着爷爷，“等一下。”她上楼到爷爷的卧室内，拿下来围巾和帽子，将围巾系在爷爷的脖子上，又戴上帽子，“外面天冷，别受凉了。”爷爷像个孩子一样局促不安地捏着衣角，由着冯小满穿扮。
“小满，你 说这次见面，我要不要给她带点东西？总不能空手去吧。”爷爷问。
冯小满想了想，这倒是个问题。送的东西，不能太俗，不能太轻，也不能太重。有了。她突然灵光一现，想到了！拿起一把剪刀，去院门外，剪下一片宽大的芭蕉叶。
爷爷感慨道，还是小满心思细腻，懂他的心啊。
他接过芭蕉叶，像抱着孩子一样抱着，在冯建设和冯小满的陪同下，朝巷口走去。
顾涛开着车，冯建设坐在副驾驶处。冯小满和爷爷坐在后面。车在怡州城里转了十多分钟后，上了高速。
车窗外，满眼可见刚刚秋收后的稻田，整个世界似乎皆因这光秃秃的稻田而变得空旷，路边的树木树叶开始发黄、凋零。原本被遮盖的鸟窝显露出来，和依托它的干劲的树枝，再加上初升的太阳，形成一杆清晰明朗剪影。
爷爷一直看着窗外，一言不发。似乎在想象，秋分是如何走过这一段路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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