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浪烘得蓝散指尖微疼，她将烤火的手指转过一个角度，“太子肯开价，因为武城坡的胜负不远了，无论最后胜出的是陛下还是庆王，他都不会太高兴。明屏恶对北地没兴趣，他向来自恃执棋者，他要左右的是徐星赴。”
“末将明白了。”彭闻义双手接过，一口喝干粥，退了出去。
炭火发出轻微的爆裂，蓝散翻转手心朝上，陷入沉思。
午后已成风暴，雪砾莽然，大风推着人往前走，蓝散头上风帽遮得严，却丝毫挡不住号吼着往里灌的寒风。
城门打开时，更猛烈的狂风恶浪般拍来，霸道地掀翻风帽，蓝散隔着白芒的天空看向前方，太子白甲白马，几与天地一色，身侧宁征甲胄森寒，身后是接天肃立的西北大军，在千川大雪中一眼望不到尽头。
锦衣卫千户宋忠抬了下手，一行人出列上前，抱着围帐漆板，片刻就在堆尸如山的战场中间清理出一片空地，建起挡风遮雪的华帐。
兵匠迅速退下，太子拒绝了宁征的护送，只带宋忠上前。
蓝散吩咐一声，严阵以待的真州卫军也留在原地，她只带阿翼，掀帘而入时，太子已在帐中坐定，左手执壶倒茶，余光见蓝散停步，方撂壶抬首，视线在她脸上端详片刻，“清平气色欠佳。”
“殿下也不太好。”蓝散落座，“虽然排场做得足，但处处透着心虚。”
“心中发虚的恐怕不是孤，而是孤那位未来妹婿吧。”热水滚着清茶，激出一阵冷香，明屏恶将茶壶搁回小炉，食中二指拈着茶杯搁她面前，“说起来真州打了将近十日，徐麟却一直不见踪影，该不是被吓破胆，不敢回来娶你了吧？”
天山雪芽乃乌兹甘边境独有，茶香清冽，蓝散拈杯闻香，却没入口，“左右是我的人，早晚有什么打紧，不劳殿下费心。”
太子嘲讽道：“没想到看了那份供词，你还是执迷不悟，一心替徐家父子卖命。”
“私情性命之上，尚有百姓家国，这话我本来快忘了，多亏一位长辈提点。”蓝散心静眼明，“我曾射过徐麟一箭，之后追悔莫及，立誓此生绝不再负，殿下死了这条心吧。”
太子面上四平八稳，“孤手上的筹码数不胜数，反观你什么都没有，你有坐在这的资格，无非因为孤和徐麟都看重你罢了。可若徐广平死，真州覆灭，你拿什么跟徐麟交待？”
“夫妻父子大不过君臣，那是皇家。徐麟娶我又不是因为我会打仗守城，我用不着跟他交待。”蓝散仿佛听到什么笑话，偏头看来，“我可以跟任何人谈交易，哪怕坐在这的是灭我家门的先太祖，但我不会接受威胁。你要攻城，真州三百万军民不惧战，长兴侯戎马一生，大川百万铁蹄马踏中原时，他尚能数次绝处逢生，没道理对上西北五卫就只能束手待毙。殿下非良善之辈，肯在优势占尽时坐下来跟我谈，本身就代表，你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胜券在握。”
明屏恶低低笑了一声，“孤愿意当徐家父子是豺狼虎豹，可他们被西北五卫吓得头都不敢露，大晟麒麟，浪得虚名罢了。”
“听着像酸话。”蓝散笑意凉，“殿下当初不敌朵颜雄，从鸡鸣县落荒而逃，就连送个东西都得等着人走，才敢劫谷现身，若是虚名都忌惮成这般，恶起来还像话吗。”
明屏恶拈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泛白，热茶升起的白烟袅袅遮了他眉目，片刻后他发出一声轻叹，“世间情欲迷人眼，纵然聪睿如你也要自欺。真州粮尽弓绝，不出三日，就要有人吃人，清平，幻想护不住你的城池，也喂不饱你的百姓。”
“孤说错了，他们甚至不是你的城，你的百姓。”他恶意地顿了顿，露出一丝抱歉，“这天下汹涌的风云，待逐的鹿兔，甚至手足袍泽的效忠，都比儿女情长、一地得失更重要。麒麟桀骜不羁，他或许恋慕于你，但永远不会只属于你。”
蓝散眸子半眯，眼尾扬起的长睫淡漠，“殿下擅攻心，也要看看对象是谁。”
“这是知心话。”明屏恶抿了口茶，眸中是温润的怜悯，“你是我教养长大的，但我从未将你当做女子看待，从前女子只是你的身份，但在你向男欢女爱俯首称臣后，它就成了你的名字，你的势力和金钱都将成为徐麟的附庸，可他是否能够等价回馈，目前来看还未可知。”
太子殿下缓缓靠去椅背，面上和风霁月，他向来极有耐心，不知何时，欣赏蓝散的表情，在风平浪静的水面下寻觅暗澜的蛛丝马迹成了乐趣，可惜蓝散神情半分不露，她一副漫不经心的惫懒模样，“给他了就是他的，他要千珍万惜地护在掌中，还是扔着踩着玩儿，我自受着，有钱难买我乐意啊！”
明屏恶笑着摇了摇头，像无奈地包容着任性的孩子，“你为何还不明白，真州对孤不重要，徐家父子也无可无不可，孤乃大晟储君，只要你打开城门，孤自不会令真州饿殍载道。”
“殿下仁义，不若先把真州的粮还回来。”蓝散眉目薄淡，眸光透凉，“西北五卫奇袭真州，粮草辎重必然带的极少，北上的那点粮食喂饱宁征尚且捉襟见肘，怕是剩不下什么给真州百姓，殿下糊弄我呢。”
“孤糊弄你干什么？”明屏恶狭眸看她，眼中浮着莫测的光，“西北五卫不会在北地久留，禹州往南，到处都是粮仓，孤跟你争那几车口粮做什么。只要徐麟从善州退回来，北境军后续乏力，孤平叛后，可封徐广平北境王，当做给你的新婚贺仪。”
有权封王的只有真龙陛下，这话底下的意思明白，明屏恶打算趁龙虎相斗坐收渔利。事实上棋盘上的子无论大小各个受制，他的确有这个资格。
“倒是个好主意，可惜你晚了一步。我已经给徐星赴去信，叫他勿挂真州军情。”蓝散遗憾地道，“此城建成以来，从未有过不战而降，我虽不是战将，却恬为蓝氏后人，不敢有辱先人。”
明屏恶眸色终于淡了，“你要知道，孤先跟你谈，是不想和你刀兵相向，你投降和孤攻城，结果都一样。”
“不一样吧。”她勾着唇角起身，两手插进袖里，“你着急，我不着急，这就是区别。”
蓝散也急，但她不能让任何人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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