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不似徐麟信上说的那般顺利。善州船厂本是朝廷所设，专造战船，城破时造船工匠被灭口，图纸尽数被毁，麒麟军最终只招募到一些民间匠人，打造运船尚可，战船铸造远远不够。
麒麟军是纵横大漠的悍狼，水里却远不够称霸，夏勍尧和武雁声等一众中坚将领每日泡在大帐研究水战，进展却差强人意，于是徐麟给了夏勍尧一个“美差”——招降宋宇阳。
宋宇阳在善州北郊被北境军打得落花流水，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擅骑兵战争，他在峡江时，一心扑在水利工事和战船制造上，正好能补麒麟军的短板。
这决定有多冒险，了解夏勍尧什么德性的麒麟军将领都知道，众将面面相觑，向老夏报以同情的目光。
夏勍尧被徐麟眼风一扫，推拒的话咽回了肚里，发着愁往大狱去。
不出所料，宋宇阳一见他就像炸毛的公鸡，破口大骂，夏勍尧郁闷得不行，差又不能不办，决定学着先贤礼贤下士一把，备下酒菜好声说和，可这人嘴贱惯了，见着宋宇阳没忍住，咧开一嘴白牙调戏人家，结果不仅桌子让人掀了，脸上还被啐了好几口。
宋宇阳面上涨红，大骂道：“吾乃朝廷命官，深受皇恩，岂可移于富贵！狗贼要杀就杀，何敢辱我！”
“这桌酒菜花了老子半月的饷！”老夏看着一地狼藉，立马不干了，“我他娘的一没打骂，二没扒你衣服，辱你个鸟毛了？善州港被朝廷烧个精光，皇帝连条逃命的船都没给你留，皇恩个屁！”
夏勍尧朝地上啐了一口，跑回徐麟帐前告状，“宋宇阳这撮鸟，怎么说和他都原样骂回来，软的硬的油盐不进，我是没辙了，您要是逼我，我宁可去运河喝凉水！”
徐麟接过武雁声送来的信，闻言点头，“杀了吧。”
“啊？！”老夏傻眼了，“那战船咋办？”
徐麟拆出信，眸中露笑，“开春就要南下，没工夫跟他耗着，再想别的办法。”
老夏不明白这糟心事有什么高兴的，若是没有好船，打仗就要靠人命填，他又开始不甘心，地中间绕了好几个圈，咬着牙道：“我再试试！”
徐麟像早有预料，“怎么试？”
老夏头疼地道：“我寻思着要不把这滚刀肉放了，七擒七纵，看他服不服。”
“他忠的是宣文帝不是朝廷，这条线不打破，再怎么收买人心也是徒劳。”徐麟将信纸整齐折起，收入怀中，摆手撵人，“你先把人放了。”
徐麟待二人离开，解了布包，见是个漆木食盒，里头整齐码着几块奶黄色的糕点，唯有半块别具一格。
他长眉微扬，取了含嘴里，轻笑一声，眼中乌海生澜。
老夏临走前朝武雁声使眼色。武雁声以为他有事，跟着掀帘出帐，刚出外间就被老夏一把拽到一旁。
老夏递去一片烟叶，“将军啥意思？把人放了，他跟皇帝的线就能断了？”
武雁声摆了摆手，他不好这个，“宋宇阳一个书呆子，一直在峡江对付水寇，你可知他一个擅长水战的官，为何被放来善州？”
老夏顺手把烟叶塞进嘴里嚼，这东西祛湿，是他最近养成的爱好，“这事我听说过，他好钻研水利工事，发明过一种用于修筑堤坝、疏通河道的水牛车，能减少人力，节省开支，可却因为这事下了大狱，获了个监管不利的罪名，最后还是皇帝开恩，调他到善州，保住了小命。”说着顿了顿，“这撮鸟也够冤的，明明办的是好事，还差点掉了脑袋。”
“峡江流域耕地不多，很多百姓要以徭役抵税，他弄出那么头牛，替了人工，七成百姓没了徭役，朝廷必然要跟着修订税制，税制牵一发动全身，自古多少王朝兴亡都是因为这个。”武雁声靠着老树，“别说那些指望朝廷拨款发财的各级官员，就算宣文帝都不会答应，全因宋宇阳和魏皇后沾着远亲，他又的确没有坏心，皇帝才未降罪，把他搁在更边角的宣州算罢。”
夏勍尧呵一声，“够死心眼儿的。”
武雁声“嗯。”一声，“人呐，有的一转念就变了，有的不撞南墙不回头，有的呢，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谢了！”夏勍尧一声哀叹，接着去办苦差。
他心眼多，怕直接放人引宋宇阳猜疑，故意卖个空子，放他随从入狱接头，当夜宋宇阳便腹部急痛，“暴毙”了。
夏勍尧让人裹了条草席，把人扔到乱坟坡。子时一过，那随从举着火把，带了几个人上山，寻到宋宇阳，一剂汤药灌下去，没多时人便悠悠转醒。
随从扶着宋宇阳起身，略去问候，道：“大人，这几位是都城来的上差，说是有话问您。”
宋宇阳视线在几人手中绣春刀上扫过，“此间不是说话的地方，先下山。”
他才迈步，就被为首番子侧身挡了去路，若徐麟在，定能认出此人乃关长河。
关长河压着刀，面无表情，“宋大人在里头，可有跟麒麟军交待什么？”
宋宇阳眸现隐怒，“本官对朝廷忠心可鉴，阁下莫要含血喷人！”
关长河踏上半步，确认道：“水兵操训、战船造法、水战策略，什么都没说？”
“自然！”宋宇阳难遏怒意，欲推开关长河离去。
关长河沉色示意番子，众番子齐齐抽刀来杀，宋宇阳大惊，但他手中无刀，踉跄退后间，只见刀如雪卷，寒光铺天盖地而来！
当！一声重响，旋即是一声刺耳的擦音，月刀和众绣春刀擦锋而过，夏勍尧突然出现，与数名番子角力同时，抽空把宋宇阳推到自己身后，和关长河等人兵兵乓乓战在一处。
他是马上武将，大开大合打惯了，骤然对上以暗杀机诡见长的锦衣卫，有种狮子搏鬣狗的感觉，颇不顺手。
月刀挟寒光下劈，带翻绣春，将一名番子连肩带胳臂削了，他自己也挨了下狠的。
他的月刀仅比裂泉枪轻些，在兵器中属沉重，又因刀柄极长，对上以速以诡见长的绣春刀，近战非常吃亏。夏勍尧抽空回头，见宋宇阳还在一旁傻站，气得连小阳阳都不叫了，“妈了个巴子，两个大傻子，不帮忙还不跑！”
那跑字喊得撕心裂肺，该是背上又添一道口子，夏勍尧把月刀抡得虎虎生风，劈飞两柄绣春刀，阻住关长河越过自己去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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