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川沙狼胆子越来越大了，原来看见麒麟旗都能跑出几十里地，如今明知你在，也敢闻着味儿来探关。”都不归在雉堞上砸了一拳，腕上系着的熊牙晃动剧烈，“是我累你，要不然你也不用在这荒关野漠吃沙子，受小白脸的鸟气。”
徐麟视线落在远方地平线上影影绰绰的北川骑兵小队，“少装大尾巴狼，跟你没关系。”
“咋没关系？我吃沙子是自找的，有钱难买我乐意，可伤人砸府的是我，要不是你带人拦着，姓曹的搞不好就被老子剁成肉酱了！”半年了，都不归还是提一回来气一回，“朝廷好赖不分，为着个屁事儿不干的阉宦，把一军主将发配边关当兵，不是脑袋让驴踢了能干出这事儿？！”
“陛下忌惮北境军，麒麟军是出头鸟，王焕想撸我，就算没有你围曹安这茬，也有别的由头。”徐麟单手负后，乌眸看不分明，“二龙争锋，咱两只是个开锣的，大戏还在后头。”
都不归一声啧舌，转身背靠雉堞，视线忽顿，朝关下扬了扬下巴，“喏！唱戏的。”
徐麟闻言侧身，视线垂下，和下方蓝散隔空相接，见那人站在昏光里，朝他绽唇一笑，温润如玉，一团和气。
看得老都又“啧！”地一声：“我一见这人就发憷，好看是好看，但老觉着下一瞬就要亮出青面獠牙，扑上来咬人大脖筋。”
“狐百岁为美人，知千里外事，善蛊魅迷惑，使人失智。修成这样的，怎么也是千年往上的妖孽了。”徐麟不怀好意地拍了拍他，“夜间警醒着点儿，捂好你那大脖筋。”
都不归周身一颤，“今儿我上你那儿住。”
“恕不招待。”徐麟头也不回地往关下走，都不归寸步不落地追着：“哎老徐！你不让我去，空榻等着狐妖不成？”
“嗯。”徐麟薄情地道，“我宁可让狐妖咬脖子，也不闻你的臭脚。”
都不归：“……”
那厢都不愁和季摇光已将军帐内外清扫干净，而后告退准备晚饭。蓝散进帐在椅子坐了。季摇光从包袱中拿出个盒子，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套哥窑茶具，天青色的冰裂纹，润透如玉，开片极雅，一见便知上品。
她用茶盏倒水给蓝散，转去整理包袱，心有余悸地道：“这才刚进关，主子的命就差点没了，这帮人都是草菅人命的狂徒，我看那徐麟救你也未必是善意，怕惹祸上身罢了。”
“怕？”蓝散端着茶盏笑了，“这字他大约还不认识。”
“说得多熟似的。”季摇光嘟囔一句，索性挑明来劝，“主子想过没有，假如王大人和曹内官所奏属实，北境军确有诸多枉法，那适才他们所为，可能不是憎恶文官，而是有心灭口。”
蓝散缓缓摇了摇头，“自太祖末年武将遭忌，文武之争便愈演愈烈，往日来此的文官与戍军多有矛盾。远的不说，就说前任监军范统，认了曹安的义子当爹，靠着给宦官做孙子发迹，既不熟悉关务，也不关心兵事，反而颐气指使，动辄干涉，只想为青云路添笔履历。是以在戍军眼里，文官多是嘴皮子比刀兵利，笔上杀人驾轻就熟的逐利之徒，他们心有芥蒂，实属正常。”
“主子不是颠傻了吧？”季摇光不可置信地看去，“您不是通情达理宽和善良的人啊！”
“我惜命。”蓝散瞥她一眼，比常人略浅淡的眸如同一汪清湖，“长兴侯徐广平素有白衣太岁之称，他儿子岂能是只会杀人的莽夫。徐麟此人滴水不漏，不好对付。”
想起那人深不可测的眉眼，蓝散眸光微凝，“就算你我在此出了意外，回头朝廷追究下来，徐麟也只消交出涉事戍兵，他堂堂麒麟军主将，庆王的左膀右臂，长兴侯独子，朝廷只要不想向北地亮剑，就不可能杀他，至于其他，潼泸关已是北境极北，还能再贬到哪儿去？”
季摇光将包袱里的东西挨样理出来，叹道：“我是说不过您，可潼泸关毕竟是多战之地，北川要打仗，这里头个被踏平，奴背着太子殿下跟您来，因为您说看一眼就走，主子可不能言而无信。”
蓝散撂下水碗：“知道了老妈子。”
“主子，你记得药瓶放哪儿了吗？”季摇光将包袱翻了个来回，也没找到东西，蓝散想了想：“不会掉在关外了吧？”
季摇光让她先歇，说自己出去找。蓝散赶了一日路，确觉疲累，遂点了点头，在床上一沾，没多时便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沉，醒时帐内光线昏淡，掀帘满眼绯色，鹰在云影霞光中滑翔，人心辽远，忧喜皆空。
“李大人。”都不愁端着食盘过来，上头两碗苦荞饭，外加一碟盐渍野菜，“关里没什么好东西，还望大人担待。”
蓝散见他神情惴惴，便知往日来督军的文官没少因此事抱怨刁难，道声“无妨。”，问：“季摇光回来了吗？”
都不愁撂下食盘，使劲抓着鬓角，不好启齿似的，绞尽脑汁半晌，才找到个略为委婉的说法，支支吾吾道：“季护卫和诸位大哥在……切磋。”
蓝散眉目微沉，面上惯常的和笑淡了下去。
彼时季摇光正一腿踢在一名戍兵头侧，将人重重砸在地面，鸳鸯双刀挽出雪亮刀花，重新插回背后，她傲立场中，飒爽的眉目含煞，喝道：“还谁不服？！”
戍兵们被风沙侵蚀得沟壑丛生的脸上神情阴冷，她环顾一周，朗声道：“我敬你们是抛头颅洒热血的汉子，但有不满，咱们刀枪上见真章，无需行那刻意刁难的小人行径，平白辱没麒麟军威名！”
场间一片静默，忽来一人分开众兵，大步上前，“我来！”
“咱们都是沙子里滚出来的野路子，比不得季姑娘师出名门。”都不归立于场中，摸着腕上熊牙，虎眸沉着，“今日我都不归便自取其辱，给潼泸关的兄弟们争口气！”
“好！——”
众兵一阵喝彩，目露振奋之色，刚跟着都不愁赶来的蓝散拢了拢眉，想要出言阻止，忽闻一人道：“让他们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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