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醒来时，只觉浑身酸痛，头疼欲裂，她缓了半天神，才将尚在混沌之中的灵魂拉回身体中，迟钝地意识到：她是被人从背后打晕的。
随即她才发现，自己此时正侧卧在地上，双手被牢牢缚在身后，两条手臂早已酸胀麻木，想来她受击后昏迷的时间也不会太短。
倾城尝试着挣扎了几下，绳子绑得很紧，根本挣不开，她只好先仰着脖子环顾周边环境。这一看不要紧，倾城立时也顾不得自己身上的痛楚，扭动着身躯就想要站起来。
这是一处面积不大的暗牢，周身皆是黑漆漆一片，只有墙壁上立着几支火把，在黑暗中闪烁着些许光亮。透过这跳动的光源，倾城看见对面墙壁上挂着个人。
那人两条胳膊均被锁链高高吊起，头却低垂着，长发将面目遮挡得严严实实，看不清其真容，身上满是泥污，还夹杂着些许血迹，想来在此地过得不大舒服。
倾城扭到墙边，借力站直身子，踉踉跄跄向那人靠近，走近才发现是位纤弱的姑娘，出言唤道：“这位姑娘，醒一醒，你还好吗？”
那人听到动静，身体微一晃动，连带锁链发出哗啦啦的声响，随后缓缓将头抬起。
倾城见到她的面容，不由倒抽一口凉气，怔愣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眼前之人，竟是代月。
代月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倾城，平素泰山压顶都能毫不改色的脸上亦出现了震惊之情：“……莫姑娘？”声音哑得旁人几乎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倾城蓦地回忆起自己被打晕之前看到的那张熟悉的脸，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她有个大胆的猜想，这个猜想足以颠覆她短短十七年来单纯的信仰，她只觉心脏跳动得更加剧烈，喉头发堵，有些喘不过气来。
可无数线索串联在一起，已然形成一条清晰的链条，愈发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脑海之中，一遍一遍提醒着她。
是师伯，是萧毓。
在谷中对代月关怀备至的是他，与代月一同前往无量崖的是他，打晕师兄与自己的也是他，那么将代月囚禁在此地，又把自己绑来的人，也只能是他。
他也想要得到瑶光剑谱吗？
记忆中萧毓的面容其实已经不甚清晰了，倾城只记得自己儿时不愿练剑，同师父大吵一架决心离家出走，结果还没踏出逍遥谷大门，就被师伯连哄带骗给拦住了。他俯身蹲在倾城面前，伸出手在她头上轻抚，声音温柔又好听：“小倾城，别理你师父那头倔驴，不爱练剑，咱们就去练别的，你看这是什么？”
他摊开手掌，掌中是一根极细的银针，在阳光下闪着炫目的光彩。
可倾城的注意力全都在萧毓身上，他应当是十分好看的，眉目都像画一般，倾城懵懂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叔叔，你长得真好看。”
萧毓闻言，眉眼一弯，粲然笑了：“我是你师伯，萧毓。”
从此以后，倾城一跟师父吵架就爱往师伯院里跑，气得萧霈天天提溜着小棍子在师兄门口蹲她。萧毓会特意跟萧霈拉拉家常转移他的注意力，帮助倾城逃跑，还会偷偷塞给她一把饴糖。
可惜这种日子并没过多久，大概在她八九岁的时候，师伯忽然就像变了个人一般，鲜少在谷中露面，日日闭关，经常几个月都见不到人。倾城一时连跟师父斗嘴的心气都没有了，她那时就在想，师伯总一去就是数月，且每次出关后，脸色都不怎么好看，大约这闭关也并不是什么好事。
后来听师兄说起，倾城才知道，师伯醉心剑术，一心想要成为那天下第一剑。可江湖之上公认的剑术第一，仍是那退隐多年的瑶光剑仙代云深。
天下第一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倾城对名誉声望一事向来不大在意，也理解不了师伯十年如一日地刻苦付出只为博个无甚用处的名头，但她从未想过，记忆中温柔和善的师伯会为了区区一本剑谱伤害无辜之人。
代月趁倾城沉思的空挡，将她上下打量个遍，心中也逐渐明了，八成是萧毓将她绑到此处。萧毓到底想要做什么？光折磨自己不成，还要向同门师侄下手吗？
倾城久久不见有所反应，代月只好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但久未饮水，这种程度的缓解不过是杯水车薪，她哑着嗓子唤倾城：“莫姑娘？”
倾城方如梦初醒一般，身形猛地一晃，由于双手被缚无法保持平衡，她差点跌坐在地，面色霎时惨白，声音亦在微微发颤：“是我师伯……是萧毓，是吗？”
代月明白她在问什么，轻轻点头给予她肯定的回答。
倾城被烈火灼烫般猛然将双眼紧闭，似乎不敢面对眼前被锁在墙上一身惨状的代月：“他为何要如此对你？”
“因为他是……”代月顿了顿，轻声吐出那个在心中念了千万遍的词语，“凶手，他就是八年前杀害我师父代云深的凶手。”
时间仿佛在一瞬间凝滞，两人都没再说话。
代月念出凶手二字时，胸中压抑已久的积郁一朝散去，只觉痛快非常——萧毓这几日对她反复折磨逼问，几乎将她的意志消磨殆尽，她甚至以为自己快要放弃复仇，干脆要自我了结于此。可直到方才亲口说出凶手二字，她才发现，恨意始终如同潮水在心底汹涌起伏，不曾被遗落分毫。
倾城则更加震惊于代月的话。她原以为萧毓最多也只是将代月囚禁于此逼问剑谱下落，却没想到他比自己想象中做得还要多——杀害昔日至交，那个始终横在他面前的天下第一剑。
他是否有什么难言的苦衷？
“为什么……”倾城喃喃低语，不知在问谁，因而也无人回应。
或许她只是在问自己，为什么还在下意识寻找理由为萧毓辩解。
只是那放在头上的手、温柔好听的声音，还有手中的银针、兜里的饴糖，每一样都真真切切存在在倾城儿时的回忆中。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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