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逸?”
“嗯?”
“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那,来吧。”
“好……”
大头和韩笑也在闭目倾听,这是一段不需要电吉他和架子鼓的旋律。在这段虽然报幕为长笛协奏曲《g小调柔板》,却既没有长笛也没有主旋律的乐段中,人们渐渐听出了一个十七岁大男孩为神秘的不在场主角伴奏的款款柔情,和这柔情背后的至死不渝。
郎豕抬起头,透过一双湿热的眼眸,看着架在面前的手机屏幕里,那张空荡荡的病床。
最后一遍体征监测完毕,一切手术指标均合格。脱衣、洗消,换上宽松的深绿色手术服,戴好一次性发套,查小逸跟着护士走向导管室,却在进门时不舍地回头望。
穿过绰绰光影,走廊的那头从907病房里传出的《g小调柔板》乐音已飘渺如烟。关上眼前这道厚重的辐射隔离门之后,她将再也听不到郎豕学长他们的演奏。
“小逸?”护士在面前不远处等待着,柔声唤她的名字。
年轻的护士见多了因惧怕而不敢走进手术室的患者,也见过因术中并发症而突发的生离死别,她能理解此刻对于一个十六岁的女孩来说,只身一人迈入这道门所需要的勇气。
“不要怕,一切都会很顺利的。等再出了这间手术室,你就是一个健康的姑娘了。”
小逸轻轻点头。
她躺上冷峻无情的手术台,无影灯点亮了,麻醉药在护士的操作下被推入了她的静脉。即刻,一丝冰凉的感觉顺着血管一路蜿蜒而上,渐渐凉透了她的手腕、小臂、大臂……小逸不禁打了个寒颤,覆在身上的手术服太过宽松,似乎并不能为她的裸身保持温暖。但她现在别无选择,只能相信医生,相信命运。
相信命运……
命运,值得她相信吗?她来到这个世界的前十六年懵懵懂懂,仿佛知道些什么,其实却什么也没有弄明白。未来之路又有多长,会是通向哪里去呢?……
她想不清楚,甚至不知该如何去思考这些已然跨进哲学范畴的问题。
情感似乎也迟钝了,她竟然有了一种释然的心安。不再猜疑,不再好奇,不再攀比,不再慌张,不再委屈,不再恐惧。一切好与不好的感观仿佛都已退去,连气管插管的疼痛与不适都感觉不到了。
在一片圣洁的纯白里,心中没有任何痛苦与悲伤,这便是天堂了吧……是的,这里应该是天堂,查小逸对自己说,她一生没做过坏事,应该进天堂。
可是,不……连芳的琴……她清楚地记得,那一刻,自己是想杀了她的!还有阿华仔,他按住阿婆的肩膀,狠狠地踩伤她的脚背时;当李爸趁着黑夜,口中喷着醉醺醺的臭气摸上自己的床铺时,自己也都是起了杀心的!
不,不,这不善良,自己进不了天堂了……怎么如此焦虑和不安,天堂不是应该没有牵绊么?……这不是天堂,这是哪里?……
“眼动加快,心率恢复,病人有苏醒的迹象!快,依托咪酯20mg,加大麻醉剂量!”
查小逸的眼前出现一道刺目的光亮,她举起手臂半遮住双眼,慢慢挪步向立于白色天地之间的一扇旧木门。手指触及木门的纹理,它的颜色、味道、木质,以及两侧门扉上那似人工移栽又早已与木门浑然一体的芒草,无不在查小逸的心中唤起了一道陈年旧时弄不懂的谜。
吱呀一声,她轻轻推开木门,门后是一间普通的渔家小院,呈刀把形,而木门就开在窄侧的一角。她轻轻踏入院门,微风吹落的几片花瓣迎头落在了她的额头和鼻尖。小院里只有一座米色的二层小楼,在进门的右手边,小楼旁有一间低矮的草棚,下面用砖石砌了一口柴灶,有个男人正从灶台旁抓起一大把干料草,填进了灶眼红通通的火光里------
“……爸爸……”
少女的唇间发出轻轻的呢喃,语调既惊又喜。
“爸爸!”
她又清脆地唤了一声,在白色的世界里,她一下子从背后抱住了那个曾经无数次出现在她的梦里,现在却波澜不惊地系着围裙,在草棚柴灶前忙活饭食的男人。
“你阿姆她们怎么还没有回来?快进屋洗手,准备吃饭。”他说得稀松平常,仿若从未离开过。
爸爸,女儿想你啊!……
她好想大喊大叫,大哭大闹,告诉他“女儿惦记了你这么些年”,质问他“你去哪里啦?!你抛下我们母女,到底去哪里啦?!”
可他却仅仅是莫名其妙地瞥了她一眼,两手自然地在围裙上蹭了蹭,进屋拿来饭桌撑开在小院里,又熟悉地从木柜里摸来碗筷。
查小逸回想到爸爸刚说的那句“你阿姆她们怎么没有回来”,眼泪瞬间抑制不住地涌出来,任凭她怎么擦也擦不完,“爸爸,你是不是真的死了,我们两个是不是已经死了……不然怎么就我们两个在家里,妈妈呢?阿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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