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再次问：“芽芽，如果天黑了，你会握住我的手吗？”
“我会……我会握住你的手……”乔雅的哭喊声带着哭腔，颤抖的手死死抓着一直抗拒被她拉上去的少年。
即便是她修习各种格斗术，也有古武傍身，可以在这种情况下拉住他。但在这种情况下，她做不到把抗拒生存的他拉上来，也坚持不了多少时间。这已经是她的极限了，再不松手，他们都会掉下去。
可是甲板上不能再上来人了，它已经摇摇欲坠。救生圈和橡皮艇也还没来得及被丢下去，只有坠入这深不可测的冰冷海底，没有生存欲望的人是毫无生还可能性的。
只是少年听了她哭喊的承诺，先是眉眼怔忡，后来是露出温柔而释怀的笑容。
这一刻的他一定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吧。
他的泪水，混杂着乔雅落在他眼角的泪，顺着脸庞滑下去，坠入深不见底的海洋。他好像听到了和少女初见时，少女哼唱的童谣。“下吧下吧~我要发芽~”一声声随着更送起伏的海潮声，回响在耳边。
那时候的女孩，在雨滴淅淅沥沥的屋檐下，低着头轻声哼唱：“下吧下吧，我要发芽~下吧下吧我要开花~下吧下吧，我要长大~”一抬眸，光就透了进来。
神说，要有光。
于是，就有了她。
他抬起另外一只手，覆盖在她的手上，一点点掰开她的手指。“不要……”乔雅哽咽着摇头，能感受到少年一点点地滑落。
“天亮了，放手吧，芽芽。”少年不为所动，温柔而不容置喙地掰开乔雅的手。
明明是他问她，会不会在天黑时握住他的手。可也是他，在天亮时放开了她的手。
她终于握不住他了，眼睁睁地看着少年坠落，融入破晓的曙光，融入暗蓝色的深海，消失在海天一色的衔接处，消失在她的世界。
他说：“天黑时，请握住我的手。芽芽，要在糖罐里发芽啊。”
乔雅伏在甲板上，埋头无声地哭泣。她攥紧了空空如也的掌心，哭得撕心裂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天黑时，她会握住他的手。既然天亮了，那就放他走吧。
她偏执、病态，他忧郁、压抑，他们一样厌世而薄凉。
她真的懂他，他真的爱她。说到底，他们一样是孤独的天才。
乔雅觉得自己应该这辈子很难忘记了，她和玉麒并肩站在学校天台的栏杆旁边，每个人手里都捏着一罐汽水。
她趴在栏杆上，歪过头看他，笑吟吟的：“麒麟儿，我从来没有想过，今天那个‘写下自己想要的东西’活动，你会写跟我一样的答案。”
他脸上没有愤怒羞恼的意思，而是平静中有些无奈和纵容，“芽芽，你偷看了？”
“爱吗？我想要所有人的爱，是从小到大的愿望之一。只是好奇，为什么你也会想要爱？”乔雅狡猾地避而不谈，而是继续追问。
他回答：“我只是想要。”
乔雅简单明了地戳破：“嘿，别想蒙混过关了啦～我可以理解为，是因为没有人爱你吗？那一刻你想到了这一点，想得到它，但是你不懂。”
“嗯，你也有这种感觉吗？想要，但是不明白。”玉麒表现得依然很冷静，只是语气稍微有些迟疑，眼中闪烁着光芒。阳光照耀在他妖孽而精致到冷漠的脸庞上，反而顿生寒意。
她点了点头，“这个世界上，只有我爱你吗？”
“只有你爱我。”少年也点了点头，就那样偏过头看着她，沉默了许久，他又很轻很轻地点了点头，“谢谢。”
这个世界上，只有她爱他。
他轻声说着，眼眶有些湿润，“谢谢你啊。”
她那时候想要握住他的手的，但是没有，她犹豫了一会，而是恳切地说道：“我是爱你的。”
玉麒曾经对她说过，人们的骨灰应该撒进海里，海葬是个很浪漫的方式。
她说，那么以后，就海葬吧。
他又问她死后会去哪里？
那时候的她笑着告诉他，有的人上天堂，有的人下地狱，像他们这种人只能去地狱。
于是他说，他会在地狱等她。
他还问，地狱有没有人爱他？
她回答，不需要，只要她爱他，那就足够了。
玉麒明明讨厌窒息，但他最后还是选择了溺海这样的方式。他早就不想活了，抑郁症这样的情况普遍出现在很多詹亘罗德身上，但他是内心腐蚀得最严重的那一个。
那个少年，最终没有活到他的16岁生日，他死在生日前夕，伊欧斯之眼的神迹开启之际。
玉麒和她相约于死后，便等候她在蜜罐中发芽，再去赴这一场灿烂的约。
在此之前，好好生活，各自安好。
或许乔雅不喜欢这个世界，却有很多人值得她为此停留。喜欢他，也喜欢这个世界给予她的一切。是玉麒教会她，向死而生，活到淋漓。
让她后悔的是，在那之前，她没能握住他的手。
直到最后，她才握住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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