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然靠着树站在路边,心神不宁的过了一个多小时才缓过劲,这时候他拿出手机一看,已经十二点多了,而且苏代嫣还给他打了一个电话。
这个信息把他从痛苦的阴暗过往迅速扯回了光明此间,他深吸了一口气给苏代嫣打过去,流行歌曲一句都没能唱起来,苏代嫣关机。
陆景然早上走的匆忙,现在想来干的事都极其不妥,家里什么吃的都没有,他还把门给锁了,外卖都点不了,苏代嫣此时怕是又哭的稀里哗啦的在骂他。
陆景然越想越担心,自动屏蔽了后备箱里的东西,坐上车给刘元发过信息全员撤退之后急匆匆往回赶,速度在超速与即将超速之间来回徘徊,用了一个小时回到家。
他顾不上拿东西,箱子就放在后备箱里,拿着手机不停给苏代嫣打电话发信息,无不意外没有回应,他几乎是窜出的电梯打开了家门。
一进门,他的心就又开始慌。
二乖就趴在门边,一见他回来了抓了几下他的裤脚,圆眼睛湿漉漉的,然后朝储物室飞奔过去。
随着二乖的动作,陆景然看见地上有血,一滴一滴的,从厨房延伸出去,像是指引死亡的冥路,目的也是储物室。
他怎么忘了,他的小姑娘,这种事情上从来不肯乖乖听话。
陆景然眼睛瞬间就红了,他脑中有很多他可能会看到的场景,可不论哪一个,都不是他想看见的。
他跌跌撞撞的走向储物室,放在门把手上的手竭尽所能的颤抖着,那是比看见了箱子里的东西,更深刻而绝望的恐惧。
他不想面对,他想逃。
但是,怎么逃。
“咔哒。”
门被应声推开,二乖率先蹦了进去,然后冲到储物架下方,扒着苏代嫣的衣服尖利的叫着。
苏代嫣背靠着架子坐在地上,头和手都无力的垂着,手边掉落着水果刀,从她手臂上肚子上都有血蜿蜒而下,在她身下聚集,汇成了汪洋。
足以溺毙陆景然的汪洋。
陆景然眼前的世界忽然变成了黑白色,一瞬间他就失去了辨别色彩的能力,他艰难抬腿往前走了一步,却感到无力支撑,重重的摔跪在地上。
“代代……你不,要吓我。”
陆景然声音破碎组不成句子,苏代嫣却垂着头没有回应,安静的像是被他消除了记忆之后,无声无息躺在的那几天。
而这一次,陆景然可能等不到她醒过来了。
二乖掉着眼泪,呜呜咽咽哭的撕心裂肺,陆景然缓缓爬向她,心如死水。
他只是想保护……
他只是想他的小姑娘不必卷入那些纠葛……
他只希望她开心快乐的过一辈子……
为什么……
苏代嫣,为什么……
苏代嫣的发丝向下垂着看不清神情,陆景然的手缓缓抚上她的脸颊,入手,是一片比他更明显的冰凉。
这冰凉从他的手心蜿蜒而上,狠狠刺激着男人的大脑,生生逼出来他的眼泪。
他颤抖着手去探苏代嫣的鼻息,手指悬起的那一刻,眼泪应声坠地。
陆景然很多年没哭过了。
唯一的几次是在小时候,母亲死的那年哭过,被人扔着石头骂没人教养是野种的时候哭过,十三岁入伍第一次吃饱饭的时候哭过,后来三百年,他再也没有悲悸到觉得自己无能无力的时候。
他连苍生都守过了,为什么守不住一个小小的苏代嫣。
眼泪不受控制,自顾自的往下掉着,陆景然忽然明白了苏代嫣那些哭泣的含义,而苏代嫣一再踏入的囚牢,终于也在某一天,彻底禁锢了陆景然的脚步。
世界没有一丝色彩,只是简单枯燥的黑白分明,像是没有感情的机器打印出的素描画,陆景然身处其中,无暇顾及更多。
“代代,我错了,你不要闹,以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绝对不拦着,好不好……”
陆景然弯腰抱住苏代嫣,无助的像个孩子一样,积蓄百年的眼泪尽数滴在了她的颈窝里。
“我还你记忆,我跟你在一起,以后你说什么我都听,你说什么我都照做。
我们去爬山,去图书馆看书,我给你做喜欢吃的糖醋带鱼,你要通宵看电视剧我也不拦你,我什么都依你,只要你不要离开我……”
苏代嫣浑身都冰,不停往下滑,陆景然把她抱得死死的,脖子上有青筋。
如果世界颠覆是这种感觉,那么陆景然后悔了。
“你说过要陪着我的,要带我回老家看爷爷,我还没有准备聘礼,你不能去告状,你不能。”
“代代,我求你,我不想吃饭也不会添衣服,脾气不好还喜欢抽烟,我照顾不好自己,也照顾不好二乖,你走了我没办法生活,你就当可怜我,回来好不好……
我求你……”
陆景然这一生,看见过很多人离开。
他送走了自己的母亲,送走了他敬重的君主,送走了看他饮毒酒的兄弟,送走了大清的江山,送走了乱世,送走了无数的情深义重,送走了千轮依依惜别。
他从未想到这一天。
他生于淤泥,死后从死尸中挣扎抬头,尔后两百余年,无不生活在痛苦的枷锁之中。
他并不期待与任何人的相遇重逢,并不在乎任何人的挽留,可禹禹独行的世间道,半路杀出来了一个苏代嫣。
乖巧又执着,她从不说“我要一辈子留住你”这样的大话,只是坚定的牵着他的手,然后一声不吭陪他走过,与她而言几乎是一生的漫漫长路。
苏代嫣的勇敢让他心惊,任他设想过谁的不辞而别半路转身,都没有把这些词放到过苏代嫣的身上。
最不会离开他的人,从来只有一个苏代嫣。
心魔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飘在陆景然旁边却没有说话,或许是灵魂的一致让他可以感同身受,知道这场天人相隔的意义多悲痛。
人间的大门彻底向他们关闭,从此而后,千秋列国,四海八荒,再也没有了陆景然留恋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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