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是担心我们再不出兵,李乾顺会倒向南朝的。”完颜宗翰轻叹。
两人同时沉默,地图上云州(今大同)与夏州(今陕西横山)之间,宋军的赤色小旗已插成密不透风的墙。窗外风声凄厉,像极了三年前太原城破时妇孺的哭嚎。
“这是分兵送死。”宗翰突然用刀尖挑破诏书一角,“宋人摆明了要围点打援,我们还要把兵马往虎口里送?”
宗弼突然按住他执刀的手:“还记得黄龙府的血誓吗?”他眼底映着炭火,像两簇跳动的鬼火,“完颜家的男人,可以战死,不能吓死。”
刀尖“啪”的折断在地。宗翰盯着地图上夏州那个点,忽然想起去年劫掠时见过的景象——种师道的西军在那里重修了秦长城,烽燧台密得如同狼牙。
“宗固是个蠢货,现在无定河冰厚三尺。这个蠢货居然还要火油烧河,脑袋让驴给踢了。”宗翰紧咬牙关。
“他是蠢货,而我们不是。”完颜宗弼点了点头,“我们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宗翰转头紧盯着宗弼,“告诉陛下。”宗翰终于抓起令箭,“我要带走所有铁浮屠和拐子马。”
当更鼓敲过三响时,两人仍站在地图前。烛台烧尽了最后一滴蜡,曙光从窗缝漏进来,完颜宗弼和完颜宗翰的面色已经成了灰黑色。
兴庆宫的朝堂静得能听见炭火迸裂的声响。李乾顺指节叩着鎏金御座,目光扫过丹墀下鹌鹑般瑟缩的群臣。
左丞相野利仁荣的旧位空着——一个月前,那人因主张联宋被绞死在承天门外。
“都哑巴了?”李乾顺的声音在穹顶回荡,“金国的援兵在哪?宋军的刀锋可都快抵到灵州了!”
亲金一派的大臣,由于到现在为止金国未出一兵一卒,不敢开口。而亲宋一派的大臣,早就被李乾顺肃清得差不多了。
看着朝堂上一片死寂,李乾顺忽然说道:“本王决定......联宋抗金。”
“王上,不可呀!”右丞相斡道冲猛地跪倒在地,“我们可以迁都。”
“迁都?”李乾顺血红的眼睛盯着他,“迁往哪里?”
“甘州、凉州、肃州均可。我大夏地缘辽阔,战略回旋余地很大。望王上三思呀!”
李乾顺的内心突然激起了一阵波澜,他走到挂在墙上的地图前,随即摇了摇头。“这是往回鹘的怀里钻呀!”
西夏自从回鹘部夺取了凉州、甘州之后,就与回鹘部形同水火一般。甘州已经发回了消息,回鹘部正在边境集结,李乾顺闭上双眼。他长叹一声。“本王到底要怎么做?”
斡道冲的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金砖上:“王上,昔年景宗皇帝亦曾......”
“然后被回鹘人当羔羊围猎?”李乾顺猛地起身,蟒袍带翻了案上镇圭。
玉圭碎裂的脆响中,他手指颤抖地点向地图:“甘州回鹘已在边境陈兵三万!尔等是要本王学那石敬瑭引狼入室吗!”
太后的环佩声忽然从屏风后传来,她戴着金国册封时赏赐的九翟冠,珠帘后声音冷得像贺兰山的雪:“陛下若降宋,对得起完颜陛下亲赐的西夏王印吗?”
李乾顺慢慢地回头,冷眼看着太后。
“哪怕迁都,也不可与宋联合。”太后斩钉截铁地说道。
“为何?”
“你是大金册封的西夏王,一旦降宋,我大夏的脸面何在?我大夏王室的尊严何在?”
“脸面?尊严?”李乾顺笑了笑,“大宋的两路大军正在往灵州汇合,灵州之后......就是兴庆府了。”他看向太后,“连命都没有了,太后还在顾忌脸面和尊严?”
“你......”太后指着李乾顺,浑身气得发抖,九翟冠更是乱晃。
“母后!”李乾顺眼底血丝爆裂,他笑了笑,“您是要戴着这顶九翟珠冠......去汴京教坊司跳舞吗!”
朝臣骇得伏地不起时,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灵州守将的八百里加急军报被内侍高高捧起。
“启奏王上,”内侍滑跪进来,“灵州守将军令哈利奏报,金国西路军统帅完颜宗翰率领五万兵马已至夏州以北,即将进攻宋军。”
“什么?”李乾顺睁大眼睛,一把夺过奏书,“金军......金军来了!”李乾顺攥着军报的手指几乎掐进皮革,“完颜宗翰亲率五万铁骑已至夏州!”
死寂的朝堂骤然炸开锅,斡道冲颤巍巍抬头,看见几近崩溃的王上的脸上迸发出近乎癫狂的光彩,那是溺水者抓住浮木的狂喜。
朝堂上人声嘈杂起来。
“王上,看来金国没有忘记我们。”太后含笑点了点头,“你毕竟是他们册封的西夏王,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李乾顺带着血丝的眼里,透出死灰复燃的兴奋。“即刻给巨灵哈利下旨,命他配合完颜元帅,一举击败宋军。”
“若此战胜了......”他忽然顿了顿,目光扫过太后欣慰的笑容,后面半句话化作一声模糊的叹息。
退朝的钟声在殿宇间回荡,群臣如潮水般退去,唯有斡道冲仍跪在原地。
老臣枯瘦的手指抚过地砖缝隙,他忽然发出一声呜咽,像是垂死老狼的哀嚎。他长叹一声,突然间老泪纵横。
“先帝啊......”他对着空荡荡的龙椅叩首,花白的发髻散乱在额前,“老臣......终究辜负了您的托付......眼下的局面,要是您在......那该有多好呀!
内侍要来搀扶时,被老人眼中骇人的死寂逼退。斡道冲颤巍巍站起,他走到宫门,抬头望着灰暗的天空,仿佛看见宋军的投石机已架在贺兰山下。
“最后联宋抗金的机会......”他喃喃自语,“王上这是失去了最后的机会呀!”他佝偻的背影被斜阳拉得极长,“用豺狼来驱虎豹......灵州的雪......要染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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