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十四桥明月夜
官船是在暮春的细雨中抵达扬州码头的。
清辞立在船头,一柄油纸伞遮着蒙蒙雨丝。运河到了这里愈发开阔,水色是江南特有的温润青碧,与北方浑黄的激流迥异。码头上帆樯林立,漕船、客船、货船挤得密密匝匝,扛包的脚夫号子声、商贩叫卖声、算盘珠子噼啪声混成一片喧嚣的热浪,扑面而来。
“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朱廷琰不知何时走到她身侧,声音里带着三分病弱的喑哑,目光却清亮如昔,“前人说得不错,这扬州城,当真是一派泼天富贵气象。”
他今日穿了件雨过天青色杭绸直裰,外罩月白素面披风,脸色在雨雾中显得格外苍白。这副模样,任谁看了都会相信这是个久病需静养的贵公子。
清辞替他拢了拢披风领口,指尖触到他颈侧温热的皮肤,低声道:“戏要做足。方才靠岸时,我瞧见码头上有几个人,盯着咱们的船看了许久。”
“盐运使衙门的眼线。”朱廷琰语气平淡,“林如海若连这点警觉都没有,倒不配做齐王的门生了。”
船稳稳靠岸。早有一队青衣小帽的仆役候在岸边,为首的是个四十来岁、面皮白净的管家,一见朱廷琰下船,便领着众人齐刷刷跪下:“小人陈福,奉总商陈老爷之命,特来迎接世子、世子妃。车马已备好,请贵人移步。”
清辞目光扫过这队人。个个衣衫整洁,举止有度,显是训练有素。那陈福低眉顺眼,姿态恭谨得无可挑剔,可她总觉得,那垂下的眼皮后,藏着某种审视的光。
“有劳。”朱廷琰只淡淡应了一声,便在墨痕搀扶下上了马车。
马车是四驾的,车厢宽敞,内壁衬着软缎,小几上已备好温热的茶和几样精细茶点。车帘放下,将外头的喧嚣隔开些许。
清辞掀开侧帘一角,看着马车缓缓驶过扬州街道。雨丝如雾,将青石板路洗得发亮。两旁店铺鳞次栉比,绸缎庄、茶行、银楼、酒楼……幌子在风中轻摇。行人衣着光鲜者甚多,女子鬓边钗环、男子腰间佩玉,在这烟雨中都泛着温润的光泽。
“果然富庶。”她轻声道。
“盐商聚集之地,向来如此。”朱廷琰靠坐在软垫上,闭目养神,“《扬州画舫录》里写:‘盐商之富,富可敌国;盐商之奢,奢比王侯。’今日你且看看。”
马车行了约两刻钟,停在一座粉墙黛瓦的宅院前。门楣上悬着块新制的匾额:“涵碧园”。这是离京前朱廷琰派人提前购置的别院,地处城中幽静处,离盐商聚居的富春坊不远不近,既方便探听消息,又不至于太过扎眼。
陈福引着众人入内。园子不大,但布局精巧,假山池沼、回廊亭榭一应俱全。正值春深,园中芍药开得正盛,大朵大朵的红,在雨中显得分外娇艳。
“陈老爷吩咐,园中一应物什都已备齐。伺候的仆役共十二人,皆是家世清白、手脚麻利的。贵人若有其他需要,尽管吩咐小人。”陈福躬身道。
清辞点点头:“代我谢过陈老爷好意。世子一路劳顿,需要静养,若无要紧事,不必常来打扰。”
这话说得客气,却暗含逐客之意。陈福神色不变,应了声“是”,便带着人退下了。
待人走远,清辞与朱廷琰对视一眼。墨痕已迅速带人将园子里外检查一遍。
“有发现?”朱廷琰问。
墨痕回来禀报:“园子干净,仆役也都查过,暂时无异。但……”他顿了顿,“园子后墙外,有个卖糖人的摊子,摊主眼神不对,不像寻常小贩。”
“盯着他。”朱廷琰简短吩咐。
清辞这才扶着朱廷琰进了正房。屋内陈设雅致,博古架、书案、琴台俱全,最难得的是窗下竟设了张软榻,正对着窗外一丛芭蕉。
“这别院置办得用心。”清辞环顾四周,“只是太‘用心’了,反倒让人不安。”
朱廷琰在软榻上坐下,微微一笑:“陈万金是扬州盐商总商,能做到这个位置,自然是个八面玲珑的人。他既要示好,又要窥探,这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正说着,周嬷嬷捧了张泥金请柬进来:“世子妃,陈府刚派人送来的。”
清辞接过打开,请柬上字迹工整,言辞恭敬,邀世子与世子妃今夜赴陈府接风宴。
“鸿门宴来了。”她将请柬递给朱廷琰。
二、盐商家宴藏机锋
酉时三刻,马车在陈府门前停下。
饶是清辞早有心理准备,下车时仍被眼前的景象震了一震。陈府的门楼高逾三丈,朱漆大门上铜钉碗口大,门前一对石狮子威武雄壮,竟比京中许多勋贵府邸还要气派。
更惊人的是门内景象。从大门到正厅,一路悬着数百盏琉璃灯,照得庭院亮如白昼。假山是从太湖运来的奇石,池中游动着锦鲤,每一尾都有一尺来长。回廊下立着数十名侍女,个个身着绫罗,垂手侍立,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陈万金亲自在二门处相迎。此人五十来岁,身材微胖,面皮白净,一双眼睛微微眯着,未语先笑:“世子、世子妃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快请,快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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