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一是在山寨的猪圈旁找到刘澈的。
当时刘澈正站在离猪圈十几步远的一棵老梨树下，负手望着天边的晚霞。
他穿着山寨最常见的粗布短衫，头发随意束着，侧影在夕阳余晖中显得清瘦而沉静，与周围哼哼唧唧的猪崽、飘散着淡淡气味的猪圈，形成一种诡异的和谐。
影一从阴影中悄无声息地现身，单膝跪地：“主子。”
他声音沙哑，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整个人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恍惚。
刘澈转过身，看着这位向来以冷静精锐着称的暗卫统领如今这副模样，眼中掠过一丝了然，更多的却是无奈。
“起来吧。”他声音很轻，“此处说话不便，随我来。”
他带着影一，绕到猪圈后方一处堆放干草的棚子旁。
这里相对隐蔽，又能借着猪圈的动静掩盖谈话声。
“情况如何？”刘澈开门见山。
影一嘴唇动了动，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他该怎么描述这十天非人的精神折磨？说他们被一首《小白菜》逼得几乎发疯？
“主子……”他深吸一口气，努力组织语言，“山寨外围……戒备森严。非武力戒备，而是……声音。”
“声音？”刘澈挑眉。
“是。”影一脸上露出难以形容的表情，“每夜子时前后，山寨方向会传来女子歌声，唱的是一首名为《小白菜》的民谣。歌声凄惨，经扩音器物放大，于山谷间反复回荡，无孔不入，昼夜不息，已持续整整十日。”
他顿了顿，补充道：“属下曾尝试转移据点至五里外，然歌声依旧清晰可闻。且近日歌声似有伴奏，更为……摧人心智。”
刘澈沉默了片刻。
他想起九儿前几日兴致勃勃地让人在崖壁上安装“大喇叭”，说是要“陶冶情操，丰富山寨夜间文化生活”……原来，陶冶的是这个情操。
“属下等……”影一的声音有些发干，“精神已近极限。影三昨日值夜时无意识跟唱，影七出现轻微幻听。长此以往，恐战力尽失。”
他说完，垂下头，等待主子的责罚或指令。
作为暗卫兼山寨保安，连这点“干扰”都承受不住，实在是失职。
然而刘澈并未动怒。他只是沉吟片刻，问道：“山寨近日，可还有其他异常？”
“有。”影一立刻道，“三日前，听风阁扬州分舵执事柳文舟曾上山拜会，与棠寨主有过短暂交谈。之后，江湖上便开始流传关于棠寨主的……诸多谣言。”
他将那些“专抢书生”“喂食辣椒饼”“青面獠牙”的传闻简要说了一遍。
刘澈听完，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但很快隐去。
他知道九儿的用意。
“还有，”影一继续汇报，“山下近日出现数批不明身份之人窥探，武功路数各异，似分属不同势力。其中一批，手法狠辣隐蔽，疑是三皇子麾下‘血手’屠刚所率暗卫。另有一批，轻功卓绝，行踪飘忽，暂未查明来历。”
刘澈神色凝重起来。
听风阁、三皇子、还有其他江湖势力……荡梨山这潭水，是越来越浑了。
“主子，”影一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却依旧坚定，“是否需要属下等对可疑窥探者进行清除？”
刘澈摇头：“不必。你们继续在外围监视即可，但需再退远些，避开那……歌声侵扰。”
影一：“……是。”
他实在不想再听《小白菜》了。
“至于山寨内，”刘澈顿了顿，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暂时不必。山寨内部……自有其戒备之法。”
他想起了那能放倒整队暗卫的“迷魂辣椒粉”，想起了猪圈旁循环播放的《小白菜》，想起了九儿那让人防不胜防的古怪手段。
“你们当前首要任务，是保全自身，做好山寨安排的事情，但也要注意隐匿行迹，收集情报。”
刘澈沉声道，“尤其是三皇子那边的动向，以及……安平侯府柳家近日有何异动。”
“是。”影一应道，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主子，那歌声……究竟是何用意？莫非是某种我等未曾识破的警戒阵法？”
刘澈默然片刻，缓缓道：“或许……只是棠寨主夜间无事，唱唱歌解闷。”
影一：“……？”
解闷？用那种能逼疯暗卫的调子解闷？！
看着影一脸上“你莫不是在逗我”的表情，刘澈轻咳一声，转移话题：“此外，有件事需你亲自去办。”
“主子请吩咐。”
“去查查‘蚀骨香’。”刘澈声音转冷，“尤其是安平侯府柳如风近日购入的那批原料，最终流向何处，打算用在谁身上。”
影一神色一凛：“属下明白。”
“去吧。”刘澈摆摆手，“自己小心。若实在抵挡不住那歌声……可以用棉絮塞耳，或以内力封闭听觉穴道，虽然耗神，但总比……神智错乱强。”
影一：“……谢主子体恤。”
他行礼告退，身影如轻烟般消失在暮色中。
转身时，他似乎无意识地，轻轻哼出了几个调子：“小……白……菜……”
刘澈：“……”
他望着影一消失的方向，又转头看了看远处山寨里隐约亮起的灯火，忽然觉得，自己这位“兄弟”，在让人头疼这方面，真真是天赋异禀。
不过……他想起影一汇报的那些谣言，那些越来越离谱的传闻。
或许，这正是她想要的效果。
用最荒诞的方式，掩盖最真实的目的。
这个姑娘，比他想象中，更懂得如何在乱世中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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