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缝深处涌出的力量越来越强，我握紧往生剑，剑身插进地脉，借力稳住身形。阿绫的手还抓着我的手腕，她的指尖冰凉，但力气没松。我们都没说话，只是盯着那道裂口。
光茧沉入地下不久，裂缝又开始扩张。灰白色的雾从里面冒出来，带着一股陈旧的味道，像是尘封多年的棺木被打开。雾气升到半空就停住了，围成一个圆环，中间缓缓浮起一道身影。
他出来了。
不是师尊的模样，也不是雷光幻影。这人站在那里，面容模糊了一瞬，随即清晰起来——一半像我，一半像阿绫。银发垂落，眉心一点朱砂，左眼赤金，右眼幽蓝。他没有穿任何法袍，只披着一层薄如蝉翼的白纱，上面刻满了断裂的符文。
我认得那些符文。是我杀过的七百三十九人留下的执念残音，每一笔都曾在我识海里回响过。
他抬手，掌心朝上。百万残音突然动了，从我识海里剥离，化作细碎的光点飞向他。我没有阻拦。这些声音本就不属于我，它们只是路过的痕迹，现在终于找到了源头。
“你就是最初的容器。”我说。
他没点头也没否认，只是看着我们。目光扫过我的脸，又落在阿绫身上。然后，他挥手。
九道光影在空中浮现，排成一列。
第一世：我为护她死于万剑之下，她抱着我的尸体跳下悬崖；
第二世：她替我挡下诛魂咒，魂飞魄散前捏碎了我的道心玉；
第三世：我在雪原上斩尽追兵，回头时看见她被锁链拖进深渊；
第四世：她以血祭开启归墟阵，我冲进去救她，却被反噬焚身；
第五世：我亲手将她送上祭坛，说这是唯一的解法；
第六世：她剜出自己的灵核塞进我胸口，笑着说“这次换我救你”；
第七世：我被困心魔劫，她引天雷劈开我的神识，自己却双目失明；
第八世：她被炼成傀儡，我一剑刺穿她的心脏，她最后喊的是我的名字；
第九世：我们在花海上对决，彼此都知道对方是宿敌，可谁都没下死手。
画面到这里停下。
每一段记忆都不是幻象，我能感觉到那些时刻的真实。那是我活过的证明，也是我们一次次选择的结果。
“每一次，我们都想保护对方。”阿绫开口，声音有些哑，“所以我们死了九次。”
那人依旧沉默。
“你说这是注定？”她往前走了一步，“可我们每次都觉得，那是对的。牺牲自己，换来对方活着。可结果呢？我们还是回到了这里。”
风从废墟间穿过，吹动她的银发。铜铃不响了，像是也被这沉重的记忆压住了。
我看着她走向那道身影。她没有拔骨刺，也没有结印，只是伸出手，抱住了他。
这个动作让我心头一震。
她抱住的是我们的起源，是我们被分裂前的完整形态。也是那个选择了自我撕裂，只为让我们有机会走出轮回的人。
“这一世，”她的声音很轻，却传得很远，“我们不要保护了。”
她顿了一下，把脸贴在他胸前。
“我们要一起毁了这个计划。”
话音落下那一瞬，天地震动。
不是雷鸣，也不是地裂。是整个忘川流域的水，忽然停止流动，然后逆流而上。银色的河水冲破河床，化作洪流直灌苍穹。河底沉埋的骨骸纷纷颤动，有些甚至坐了起来，空洞的眼眶望着天空。
我感到脚下的土地在变软，裂缝扩大，露出下方一片漆黑的空间。那里没有光，却能感觉到无数丝线正在断裂，发出细微的“崩”声，像是某种契约被强行撕开。
那人——初代容器——没有推开阿绫。
他抬起一只手，轻轻放在她背上。动作迟缓，仿佛用了极大的力气。他的身体开始发光，不是耀眼的那种，而是像即将燃尽的烛火，微弱却持续。
“第十世……”他终于开口，声音像是从极远处传来，“该做个了断。”
我握紧了剑。
识海已经空了，残音全被收回，可我心里比任何时候都清楚。过去的九次轮回，我们都以为是在对抗命运，其实一直在重复同一个错误——用牺牲来证明爱的存在。
可真正的破局，不是谁替谁死。
是都不再死。
阿绫松开手，退到我身边。她的呼吸有点急，脸色苍白，但眼神没晃。她抬头看我，点了下头。
我知道她在说什么。
我们等这一刻太久了。
初代容器站在原地，身影渐渐透明。他看着我们，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但我读懂了。
“去吧。”
忘川水还在倒流，天空被银色的洪流割裂。远处的地平线上，原本通往飞升台的阶梯开始崩塌，一块块石板坠入虚空。那些曾被孟婆操控的执念，在水中翻滚、消散。
我拔出往生剑，剑身上的裂痕更深了，边缘有符纸在剥落。阿绫站在我左侧，右手按在脖颈后的骨钉上，指节泛白。
我们没动。
因为地面又开始震动。
不是来自脚下，而是更深处。那股力量不再是吸扯，而是推挤，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地底往上顶。裂缝中央的黑空开始旋转，形成一个漩涡。
一道光从里面射出。
不是金色，也不是白色，是一种从未见过的颜色。它照在初代容器残存的身影上，那人微微仰头，整个人化作光点，融入那束光线之中。
漩涡越转越快。
忽然，一只手掌从里面伸了出来。
苍白，修长，掌心有一道深深的血痕。那只手抓住地面，用力一撑，整个人爬了出来。
她穿着红衣，发丝缠满残魂，手持蛇首杖。
孟婆。
她站起身，脸上没有笑意，也没有怒意。她只是看着我们，眼神复杂。
“你们打断了仪式。”她说，“但十全容器，只能由双生之血完成。”
我横剑在前。
阿绫低声说：“这一次，不是献祭。”
孟婆握紧蛇首杖，杖头的人发无风自动。她身后，漩涡仍在转动，隐约能看到另一侧连通着某个巨大的空间，里面悬挂着九个蚕茧状的东西，每一个都渗着血。
她举起杖，指向我们。
“那就看看，”她的声音冷了下来，“是谁先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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