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子话音未落,齐二郎眼前一晃。
但见西竹跌跌撞撞跑上楼去,口里兀自喊着“不可能”。
目送慌张失措的青年跑远,宗老扭头对卢掌柜继续方才的谈话。
“黎娘子的心疾始自胎中,这些年看似衣食无忧,心中实多烦忧难得排解,撑到今日已是难得。卢掌柜宅心仁厚,今日为黎娘子的病尽心尽力,想来东家也不会怪罪于你,可惜老夫医术不精,回天乏术……”
宗老上了年纪,遇到救不得的病人难免伤感,卢掌柜好言劝慰着把人送出门。
这夜,醉春楼的灯火亮了一夜。
及至鸡鸣,淅淅沥沥落了整宿的小雨戛然而止。
卢掌柜让夜里帮忙的伙计下去补觉,齐二郎也回了阁楼,见西竹还没有回来,自己却撑不住困意,脱了鞋歪上小榻睡去。
这一睡不知睡了多久,齐二郎是被热醒的。
睁眼发现睡着后,身侧的窗子被风吹开,橘黄的暖阳覆了他满身。
不知何处飘来的风里,桂香馥郁,直把雨后的泥草气息掩去。
齐二郎刚睡醒,脑袋里昏沉沉的,只觉口干舌燥。
起身提壶倒了杯冷茶漱了口,而后连倒三杯饮尽,又倒了半杯抹在脸上,扯袖胡乱擦去。
余光里,乞丐李鸦九送的棍子横卧床头。
齐二郎眼前浮现那位异乡客临死时的模样,耳畔恍惚又听到烟雨朦胧里的《蜉蝣》,心神转悲,不由慨叹人生寿短易折。
短短两日,他先是亲手埋葬李鸦九,昨日黎九娘又急病辞世。
若她能多撑些时辰,或许喝了药便就不会死了……
药,西竹的药管用吗?
齐二郎记起昨夜,他的怀疑被西竹打断之时,西竹没有半分犹豫。
似乎,西竹确信自己的药方能救九娘。
宗老说过心疾无医,那么西竹又如何能够断定他的方子有效?
莫非……
齐二郎想起什么,决定去找他问个究竟。
在楼里找了一圈没见着西竹,他便出门买了点吃的填饱肚子。
回醉春楼的路上,齐二郎仔细想了想,黎九娘没了,西竹给她贺喜的喜乐自是用不上,等见过西竹,他就去找卢掌柜结算工钱。
天色未晚,来醉春楼消遣的客人不多,他信步走去河边。
转到假山后面,竟见一人席地披发豪饮,空酒坛散落脚下。
“西竹?”
齐二郎认出被雨泡皱、沾满污泥的鹤氅,止步在他面前蹲下。
西竹神色憔悴,面上些微浮肿。
看地上空坛数量,他怕是已经在这喝了很久。
齐二郎盯着西竹尤见清明的双瞳,忽然开口道:“你对黎娘子很上心,分明不是医工,可昨夜不用戥子,你就能准确抓出一副药来。”
他眼中闪过犹豫,平静问道:“你治心疾的药方究竟从何而来?”
西竹静听不言,怀里捧着酒坛大口喝着。
齐二郎等不到回复,只得自言自语似的说:“昨日我听宗老说,世间能治心疾之人唯有计浒,计浒死前曾让后人将其手札封入棺中……”
夜色袭来,西竹的眼却黑亮得吓人。
“呵……想不到吧,计浒的坟就是我刨的,那个畜生不如的老东西,生前做尽缺德事,还把治心疾的方子带进棺材。哈哈哈……我不仅刨了他的坟,还烧了他的棺材……哈哈,这就是报应不爽么?计浒作恶,有我去刨他的坟,我的报应为何要让她受着!”
齐二郎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继续追问。
“她?你是为了黎娘子才去掘坟,西竹,你既能为她做到这般地步,为何不肯承认自己的心,让她到死都不能明白?”
“哈哈哈哈……明白?”
西竹瘆人的笑声戛然而止,双目炯然逼视眼前之人。
“我要让她明白什么?”
声嘶力竭过后,他好像失了全部力气,话音似在呢喃低语。
“明白西竹早就死了吗。”
听西竹亲口承认刨坟一事,齐二郎此时再无法说服自己,眼前之人只是个颇有天赋的琴师。
“你,不是西竹?”
“西竹早就死了,十年前他就死在了岭南,我不是他,我是黎五郎。”
见齐二郎惊得瞪大眼睛,自揭身份的黎五郎心情一瞬舒畅,丢开酒坛抓住少年肩膀,将人提起快步踏墙借力上到屋顶。
“你这样绕着圈子套话,不就是好奇我与九娘的关系么,告诉你也无妨。”
屋顶视野极其开阔,十六的月亮挂在当空,如新磨的铜镜迎在烛前映射辉芒。
“九娘是我的九妹,黎家在岭南,乃至整个南旻,都是极有名气的斫琴世家,那时……”
黎五郎仰面望向天上月轮,思绪飘回许多年前。
那时,黎家还未家破人亡。
黎家家主是五郎与九娘的大父黎老先生,他老人家斫琴时顺便指点儿孙。
黎五郎自幼聪慧活泼,黎家主见他学什么都快,心生偏爱,将毕生斫琴技艺倾囊相授。
可惜,黎五郎的志趣不在斫琴,相比摆弄木头,他对琴弦上流动的悦耳琴音更有兴趣,痴迷于谱曲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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