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夜,清光从墙壁的缝隙渗进庖屋小间。
洒在少年安静的睡容,将高低起伏的轮廓柔和,描摹出一滴泪藏入发间的踪迹。
这一夜,齐二郎醒醒睡睡,不多时就在鸡鸣中醒来,撑起未散疲惫的身子在庖屋里忙活起来。
记起昨夜申媪的话,心知今日自己只有两条路能走。
求沈铁匠收自己为徒是生路。
卖身为奴与死何异。
村中有刘家那样的富户,自然也有与齐家一般艰难的人家,卖身为奴早有先例。
只不过他们不是被打死,就是下落不明,即便还活着也不似人样。
自古钱货两讫,交割完毕那一刻起他们不再是人,而是买主的一个物件,死活不得自专。
求沈铁匠是唯一的办法,可是,他真的会改变决定吗?
若是他昨日已经收到徒弟了,自己又当如何?
……
天渐亮,庖屋里氤氲着白茫茫水汽,粥在锅里“咕嘟、咕嘟”地翻着泡,另一口锅里热水滋滋作响。
用凉水简单洗漱过后,齐二郎喝了碗薄粥,阖上庖屋的门,掩好院子的柴扉,踏着细碎鸡鸣,独自往村头沈铁匠的铺子走去。
这厢,申媪起身穿衣,扯着嗓子往院中唤了几声,又等上一会子,仍是不见齐二郎动静,只得亲自出来给齐大郎打洗脸水。
只见庖屋里空无人影,她正要着恼猛地想起齐二郎应是去找沈铁匠,早先的怒气消去不少,心中满意道:“这赔钱货虽不中用,还是听得进话的。不像秋娘那个寡妇养的,吃了齐家的不听使唤,还敢跟野男人跑了,让齐家几辈人的老脸丢尽。呸,野狗似的玩意儿,死在外面才好!”
不多时,冬阳出海,天光乍现,桃花村在嘈杂的禽鸟声中苏醒。
打铁离不开一炉好火,沈铁匠习惯每日晨起先到铺子里把炉子点上。
他刚扒出昨天余下的灰烬,正弯腰往炉子里添柴,扭头看到门口有个人影。
定睛细看,来人旧衣乱发,唇瓣紧抿,狭目微赤,正是昨日的少年。
沈铁匠知道又来一个不死心的,可惜自己不是舍己度人的佛陀,辛苦学来打铁手艺更是衣食来源,怎能轻易教给旁人。
不管齐二郎说什么好话,沈铁匠都不为所动,急得齐二郎就差跪下了。
可是,他在冷风里头站了许久,双腿似乎冻得僵硬,不可曲折。
僵持良久,沈铁匠摇头叹气:“少年人你还年轻,多的是选择,打铁辛苦你受不得。回家吧,不要耽误我的生意。”
边说边按住齐二郎的肩膀,将人送到铺子外头,自己折回去继续干活。
齐二郎倔强地扭头望了眼铁匠铺子,口里喃喃:“果然不会要我的,我这样的人无父无母,无亲人挂碍,怎能入得旁人的眼,只多余我一个罢了。”
忽地笑出声来,干燥的嘴唇被扯得裂开,殷红的血珠立即缀上嘴角。
少年没有感受到疼痛,任由寒意从四肢蔓延开,记不得那滚烫的泪滴何时跌出的眼眶。
真的别无选择了吗?
做那任人践踏的奴隶就是自己的宿命么?
命运怎这般无情,连一丝希望都不肯施舍给他。
少年心头的恐惧迅速满溢成绝望,对“未来”的惧怕,让那条归家之路比忘川奈何更令人绝望。
十三岁了,他连桃花村都没出过,以后只能跟牲畜一样终身圈在这座荒僻小村。
心力交瘁之际,少年猛然抬头,看向那道通往外界的隘口。
或许,他可以……
离开。
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可以好好地活着吗?
回去就再没有以后,出去或许他也活不了,可就此被旁人掌控性命真的让人不甘心。
桃花村十三载光阴,于齐二郎而言实在无甚留念,不如拼死选一条路,一条自己走的路。
或生或死,心甘情愿!
下定决心要走出自己的生路,齐二郎挺起脊背,挥袖擦去眼角流连的泪珠。
似是要与不堪的过往决裂一般,径自走向通往外界的隘口,双脚早已失去知觉,仅听凭内心指示迈出一步,又一步……
这一次,他要自己走出一条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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