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开始堂而皇之地登门入室。它带着湿润的泥土气息和万物萌发的微腥,吹拂着李家坳每一寸土地,也吹进了李家那间四处漏风的茅屋。屋檐下的冰棱彻底融化,滴滴答答的水声取代了风雪的呼啸。院子里的积雪消失无踪,露出被冻得板结、此刻又变得泥泞不堪的地面。阳光有了实实在在的温度,晒在人身上,能带来一丝久违的、微弱的暖意。
冬天,似乎真的过去了。
然而,当阳光彻底照亮这间挣扎了一整个寒冬的茅屋时,它所揭示的,并非劫后余生的喜悦,而是一副触目惊心的、近乎毁灭性的残局。熬过冬天,李家付出的代价,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首先是人的代价。
李老栓,这个家的顶梁柱,几乎被彻底压垮。他的身体消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裹在空荡荡的破棉袄里,走起路来摇摇晃晃。脸上是长期饥饿和忧虑留下的深刻烙印,眼神浑浊,反应迟钝。更糟糕的是他的精神,时而长时间的呆滞麻木,时而又会因为一点小事而突然暴怒,咆哮之后又是更长久的沉默和自责。货郎带来的“天下大乱”的消息,非但没有让他看到希望,反而加深了他的恐惧和茫然,他时常蹲在门口,望着远方,喃喃自语:“乱了…全乱了…往后的日子可咋过…” 那个曾经还能在差役面前周旋、在风雪中刨地、甚至敢挥舞镰刀冲向野狗的男人,其内在的支柱已然出现了深深的裂痕,随时可能彻底崩塌。
母亲的牺牲是无声而惨烈的。她的脸颊深深凹陷下去,皮肤蜡黄没有光泽,一双曾经灵巧的手如今干枯得像鸡爪,布满了冻疮、裂口和挖野菜留下的划痕。长期的营养不良和偷偷省下口粮的行为,让她虚弱到了极点,稍微多走几步路就会气喘吁吁,眼前发黑。但她依然是这个家实际上的维系者,用残存的意志力操持着一切,照顾丈夫的情绪,看护病弱的儿女,眼神里有一种被苦难磨砺出的、令人心碎的坚韧。
狗剩 算是情况稍好的,在天气转暖后渐渐好转。饥饿和惊吓让他比同龄人看起来更加矮小和胆怯。
李根柱自己,冻伤的双脚在回暖后开始发痒,这是好转的迹象,但依旧疼痛,行动不便。腹部的胀痛感减轻了,但肠胃功能显然受到了损害。更重要的是心理上的冲击,穿越以来的种种遭遇,尤其是这个冬天的炼狱体验,让他彻底褪去了现代人的天真,内心某种坚硬甚至冷酷的东西正在形成。货郎的消息,更是让他无法再安于现状。
甚至连角落里那两个差役,也熬得形销骨立,眼神里除了畏惧,更多了一种听天由命的麻木。
其次是物的代价。
家里已经到了一贫如洗、无以复加的地步。
· 粮食: 那点“赈济粮”早已吃光,掺了观音土和树皮的麸皮也所剩无几。四个救命的块根只剩下最后小半个,被妇人像藏宝贝一样藏着,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动用。真正的弹尽粮绝。
· 燃料: 能烧的东西几乎全部烧光,包括一扇门板、部分家具、甚至一些不重要的农具手柄。春天虽暖,但早晚依旧寒冷,取暖和做饭依然是巨大问题。
· 衣物被褥: 所有人的衣服都破烂不堪,难以蔽体,更别提保暖。那床破棉被经过一冬的蹂躏,更加硬结,几乎失去了保暖功能。
· 房屋: 茅屋在风雪侵蚀下更加破败,屋顶的临时补丁需要重新加固,墙壁裂缝更大,门窗形同虚设。
· 工具: 农具磨损严重,那把救过命的锈镰刀更需要仔细打磨。
最后,是那种无形的、弥漫在每个家庭成员心中的创伤和恐惧。
王家沟“易子而食”的传闻,官府的冷漠盘剥,胡里长悬而未决的逼债,野狗入侵的惊魂……这些经历像噩梦一样烙印在每个人心底,让他们对未来充满了极度的不安全感。即便春天来了,那种深入骨髓的寒意,似乎并未完全散去。
李根柱默默清点着这一切。这就是他们熬过冬天的代价。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幸存者的凄凉。全家人的健康严重受损,物资消耗殆尽,精神濒临崩溃。他们虽然还活着,但就像风中之烛,微弱得随时可能熄灭。
春天带来的,并非解脱,而是新一轮的、同样残酷的生存挑战——春荒。地里的庄稼刚刚播种,离收获遥遥无期,而家里的存粮已经见底。如何熬过青黄不接的这段日子,是摆在眼前最迫切的问题。
李根柱看着窗外那片刚刚泛起一丝绿意的土地,目光深沉。他知道,不能再像冬天那样被动挣扎了。货郎的消息,像是一道外部射来的光,让他看到了混乱中蕴含的一丝可能性。尽管前路依然吉凶未卜,但他必须开始尝试做点什么,主动去寻找生机,哪怕那生机隐藏在巨大的风险之中。
冬天结束了,但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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