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诚与李敢随着香客的人流，缓步走近正殿。殿内光线略暗，却因四处点着的清油长明灯，显得暖意融融。那尊新近塑成的“清辉玄女”神像，便供奉在正殿中央的神龛之上，身披素白镶银的衣袍，裙摆雕刻着细密的云纹，虽无金玉点缀，却自有一股超凡脱俗之气。
神像面容尤为传神，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唇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透着慈悲悲悯，眼底却又藏着几分疏离清冷，仿佛俯瞰世间万物的旁观者，既怜惜众生疾苦，又不被凡尘俗事所扰。双目微垂间，似在凝视殿内每一位前来祈福的香客，那份无形的威严，让人心生敬畏，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压低了声音。
二人装作虔诚跪拜的模样，在蒲团上俯身，指尖触碰到微凉的青砖，暗中却运起平日查案练出的敏锐感知，细细探查神像周身是否有阴邪之气。往日里，但凡遇到那些装神弄鬼的淫祀妖庙，靠近神像便会生出烦躁、心悸之感，或是被一股阴冷气息缠绕。可今日在这玄女祠中，她们感知到的，唯有一片澄澈安宁。
心神渐渐平和下来，先前因暗访而紧绷的神经，竟也不自觉地放松了几分。更奇妙的是，仿佛有一束温暖的目光始终笼罩着周身，驱散了山间的寒意，也涤荡了心中的杂念，让人连一丝恶念都生不出来，只觉得满心都是平和与安宁。李敢悄悄抬眼，对上神像微垂的双目，竟莫名想起家中病重的老母，眼眶微微一热，连忙低下头，借着整理衣角掩饰情绪。
二人在庙中缓缓盘桓，刻意放慢了脚步，将近一个时辰的光景，始终留意着周遭香客的言行。香客们大多三五成群，低声交谈着，话语间无半分虚妄夸大，尽是些寻常人家的心愿。有年轻妇人牵着孩童，轻声祈求玄女娘娘保佑孩子无病无灾、平安长大；有面色黝黑的农夫，念叨着希望今年风调雨顺，庄稼能有个好收成；还有几位中年男子，正低声诉说着过往的心愿已然得偿，今日是特意来还愿的，言辞朴实无华，眼中却满是真挚的感激，那股发自内心的虔诚，绝非刻意伪装所能比拟。
“张哥，我看……不像假的。”走到殿外的回廊下，李敢终于按捺不住，压低声音对张诚说道。她指尖微微收紧，想起家中老母卧病在床时的煎熬，此刻看着这些香客脸上的希冀与感激，竟有些感同身受，“若真是妖庙，哪能有这般干净的氛围，又哪能让香客们这般真心信服？”
张诚眉头微蹙，目光依旧在庙宇各处逡巡，沉吟了片刻才低声回应：“不可大意，再去偏殿看看。”她深知暗访之事事关重大，越是看似无懈可击，越要仔细探查，不能仅凭表面印象便下结论。
二人并肩踱步至偏殿，推开虚掩的木门，一股淡淡的墨香夹杂着草木气息扑面而来。与正殿的肃穆不同，偏殿显得更为质朴温馨，墙壁上并未悬挂繁复的壁画，而是画着一幅幅简单易懂的图画，旁边还配着寥寥数语的文字。
仔细看去，画的皆是些日常场景：有孩童跪拜父母的“孝”，有邻里之间互帮互助的“和”，有农夫辛勤耕种的“勤”，还有学子苦读的“信”。文字则是“孝悌忠信”“爱惜五谷”“邻里和睦”“戒盗戒淫”之类的劝诫之言，字体歪歪扭扭，带着孩童的稚嫩，笔画却格外认真有力，颜料也似是山间采摘的植物汁液，虽不鲜亮，却透着一股自然的生机。
“这……分明是那小女孩夏灵的手笔。”李敢一眼便认了出来，想起方才在院中见到的那个专注擦拭的小小身影，心中的疑虑又淡了几分。这般用心教化乡民、劝人向善的举动，哪里有半分蛊惑人心的模样？分明是将庙宇变成了一处教化乡邻的清净之地。张诚默默点头，指尖拂过墙壁上略显粗糙的颜料，心中对这座玄女祠的印象，已然悄然改变。
就在这时，一阵山风穿堂而过，卷起殿外的几片落叶，打着旋儿飘进偏殿，落在光洁的青砖地上。正在殿角擦拭供桌的夏灵听到动静，抬起头来，看到地上的落叶，小嘴一抿，“哎呀”一声轻呼，连忙放下手中的抹布，迈着短短的小腿，小碎步跑过来捡拾。
山间的风来得突然，一阵略大的风卷过，竟将她头上戴着的一个小巧桃木发簪吹了下来。那发簪不过拇指长短，雕刻着一个简单的小桃子图案，边缘略显粗糙，显然是手工刻成的，却透着几分孩童的天真趣味。发簪在空中打了个转，“嗒”的一声落在了张诚脚边。
张诚下意识地弯腰拾起，指尖触及桃木的瞬间，只觉得一股温润的触感传来，不似寻常木头那般冰凉，反倒带着一丝暖意。她握着发簪，看着跑过来的夏灵，那小丫头跑得急了，小脸红扑扑的，额头上还沁着细密的汗珠，眼神却明亮得很。
夏灵跑到张诚面前，仰起小小的脸蛋，看到他手中的发簪，立刻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眼睛弯成了两道小月牙，声音清脆得像山涧的泉水：“谢谢大叔！”
这一声软糯又真诚的“大叔”，让张诚这个平日里办案雷厉风行、不苟言笑的硬汉，心中也不由一软，连日来暗访的疲惫仿佛都被这声称呼驱散了不少。她放缓了神色，缓缓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目光与夏灵平齐，声音也变得温和起来：“夏灵头，你叫什么名字？天天在这庙里干活，擦这擦那的，不累吗？”
夏灵闻言，用力摇了摇头，小脸上满是认真，小手紧紧攥着刚接过来的发簪，轻声说道：“我叫夏灵。伺候玄女娘娘不累！娘娘可好了，爹爹的病就是娘娘保佑好的！我要把娘娘的家打扫得干干净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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