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三年,二月初七。北境,雁门关外。
风裹挟着砂砾,抽打在营帐上,发出厉鬼呜咽般的声响。慕容晚棠解下猩红披风,随手掷在兵器架上,金属碰撞发出清越鸣响。帐内炭火烧得正旺,她却觉得骨缝里都渗着寒气——不是冷的,是杀伐气浸透了。
“大小姐,”副将慕容铮撩帐进来,肩头落着未化的雪,“京里的旨意到了。”
晚棠没回头,目光仍盯着面前沙盘。上面插着红黑两色小旗,红的是大胤守军,黑的是夷狄骑兵。黑旗已呈合围之势,压得红旗喘不过气。
“念。”她只说一个字。
慕容铮展开黄绢,声音在风吼中显得单薄:“……镇国公慕容锋嫡女晚棠,年十七,性行刚烈,有将门风范。今逢大选,着即日启程入京参选,不得有误。”
帐内死寂,只有炭火“噼啪”爆开一点火星。
晚棠终于转过身。火光映着她的脸,眉峰如刀,眼尾上挑,额间一点朱砂花钿红得灼眼。她生得极艳,却因常年风吹日晒,皮肤是蜜色的,反而压住了那份艳丽,淬出一种刀锋般的锐气。
“刚烈?”她嗤笑一声,“是说我悍妒,不宜为妇吧。”
慕容铮低头:“旨意还说,若大小姐如期抵京,今冬北境的粮草军饷,户部会足额拨付。若误了时辰……”
“若误了时辰,我爹和三个哥哥,就得饿着肚子守这雁门关。”晚棠接过话,语气平静得可怕。
她走到帐边,掀开厚重的毛毡帘。外面天色昏黄,风雪欲来。远处城墙如灰色巨兽匍匐,墙垛上士兵的身影在风中晃动,小得像蝼蚁。
三个月前,夷狄犯边,连破三城。父亲慕容锋挂帅出征,三个哥哥随军。朝廷的援军迟迟不到,粮草短缺,士兵们每日只能分到两个粗面饼子。就这样,还是死守住了雁门关。
可守得住关隘,守不住人心。
朝中文臣弹劾镇国公“拥兵自重”、“养寇自重”的折子,雪片似的往皇帝案头飞。父亲八百里加急送回的军报,却石沉大海。
现在,来了这样一道旨意。
“大小姐,”慕容铮声音发涩,“国公爷的意思是……让您称病。”
“称病?”晚棠回头,凤目里寒光凛冽,“然后呢?等着朝廷以‘抗旨不遵’的罪名,把我爹从主帅位置上撤下来?等着那些从来没上过战场的文官,来指挥这三十万大军?”
她走回沙盘前,抽出一面黑旗,在指尖捻转:“夷狄这次集结了二十万骑兵,领兵的是老对手呼延灼。那老狐狸知道我大胤朝堂内斗,故意拖长战事,就是在等我们自己乱。”
“可是进宫……”慕容铮喉结滚动,“那是吃人的地方。”
晚棠笑了。不是大家闺秀那种抿嘴浅笑,而是嘴角扬起,露出一点森白的牙:“这世上,哪里不吃人?”
她放下黑旗,走到兵器架前。架上挂着一柄弯刀,刀鞘乌黑,没有任何纹饰。她抽刀出鞘半寸,寒光映亮眉眼。
这刀是十三岁那年,父亲带她巡边时缴获的。刀身弧度诡异,是夷狄贵族专用。父亲说:“棠儿,你要记住,刀不会吃人,用刀的人才会。”
后来她偷偷找人重铸了刀鞘,在里面藏了一把匕首。匕首更短,更利,刀柄上刻着夷狄文字。她请教了军中懂夷狄语的老兵,才知道那行字的意思是——
“鹰隼折翼,亦能啄目。”
“准备车马吧,”晚棠还刀入鞘,“轻装简行,只带十个亲兵。三日后出发。”
“大小姐!”慕容铮急道,“此去京城千里,路上恐怕不太平。不如多带些人——”
“人多了,反而扎眼。”晚棠打断他,“那些不想让我进京的人,正愁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呢。十个,够了。”
她顿了顿,又说:“把我的‘惊鸿’带上。”
惊鸿是她的马,通体雪白,四蹄踏黑,是西域进贡的汗血马后代。三年前随父驻守边关,这匹马跟着她踏过尸山血海。
慕容铮知道劝不动了,重重一抱拳:“属下这就去准备。”
他走到帐口,又停住,背对着她说:“大小姐,保重。”
晚棠没应声。等帐帘落下,她才走到铜镜前。镜面模糊,照出的人影也模糊。她抬手,一点点擦掉额间的花钿。
朱砂在指尖晕开,像血。
母亲生前最爱给她点花钿,说女儿家总要有些柔美的点缀。可母亲死后,这花钿就成了铠甲的一部分——越是艳,越是冷。
她拧湿布巾,把残红擦净。镜中人眉目清晰起来,少了那点嫣红,反而更显凌厉。是了,这才是她本来的样子。慕容晚棠,不需要任何点缀。
---
三日后,天未亮。
十骑人马悄然出了雁门关。没有送行,没有践行酒,只有守城士兵默默打开侧门,又默默关上。
晚棠一马当先,红衣换成了玄色劲装,长发高束,不戴钗环。腰间悬着那柄弯刀,背上负一张角弓。风雪已停,天地间一片惨白。马蹄踏过积雪,发出“嘎吱”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喜欢双阙录请大家收藏:(m.20xs.org)双阙录20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