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斯塔夫听罢,沉默良久,最后说:“唯一的办法,是打破承诺。你不再翻转沙漏,让时间蛞蝓饿死。但它们饿死后会释放所有被吞噬的时间,那些时间会以噩梦的形式回流,你会在三天内经历所有被遗忘的瞬间,每一个画面都会像真实发生一样冲击你的神经。撑过去,你就能解脱;撑不过去,你的大脑会被记忆洪水冲垮,变成傻子。”
西奥脸色惨白,他想起那些已经消失的记忆:父亲的笑容、绘画课的画作、系鞋带的动作、踢球的规则。他要重新经历一次失去,那种痛苦比遗忘更可怕。
但已经没有选择。从那天起,他不再翻转沙漏。沙漏依旧每天清晨自动翻转,可西奥学会了抵抗。他紧闭双眼,捂住耳朵,任由那沙沙声在耳边回响。黑沙又开始聚集,速度比之前更快。第三天夜里,沙漏发出一声尖锐的啸叫,底部的黑沙突然爆开,化作无数细小的黑影,钻进了西奥的耳朵。
噩梦开始了。他梦见自己坐在绘画课上,画笔在纸上涂出五彩斑斓的怪物,怪物从纸面爬出,啃食他的手指;他梦见自己站在球场上,足球分裂成六个,每个都长着牙齿,咬向他的脚踝;他梦见父亲的照片里,父亲的笑容裂开,变成无数黑沙流下。每一个梦都是真实的,他能感到疼痛、恐惧、绝望。那些本该被遗忘的瞬间,此刻被放大百倍,塞进他的意识。
玛格丽特守在床边,看着儿子在床上翻滚、尖叫、哭泣。她无能为力,只能一遍遍喊他的名字,试图将他从记忆的沼泽里拉回。第三天黎明,西奥突然安静了。他睁开眼,瞳孔里满是红血丝,可眼神却异常清澈。他看着母亲,用沙哑的声音说:“妈妈,我记得了。我记得周三下午画的是一只蓝色的兔子,我记得鞋带该怎么系,我记得爸爸照片里他穿的是那件灰色毛衣。”
他坐起身,下床,走到抽屉前,拿出沙漏。沙漏里的沙子全变成了金色,黑沙消失得无影无踪。可玻璃球内壁布满了细小的划痕,像被无数牙齿啃过。他将沙漏摔在地上,玻璃碎成粉末,金色沙粒滚落一地,却在触地瞬间化作黑烟消散。
古斯塔夫说对了,时间蛞轜饿死了,可它们留下了痕迹。西奥的记忆回来了,可他的身体却永远失去了某些东西。他不再长个子,七岁的骨骼定格成了永恒。医生说他的生长激素分泌异常,可所有检查都做不出原因。只有西奥自己知道,那些被吞噬的时间,连同他未来几年的生长潜力,一起被蛀空了。
他变得沉默寡言,不再玩耍,也不再做梦。他每日坐在窗前,看着镇上的孩子们奔跑嬉戏,眼里满是羡慕,却没有加入的冲动。他的时间感变得迟钝,一分钟像一小时,一小时又像一秒。他活在时间的裂缝里,既不属于过去,也不属于未来。
玛格丽特带着他离开了齿轮镇,搬去了一个没有钟楼、没有沙漏、没有时间仪式的小镇。她希望全新的环境能让儿子重新开始。可西奥知道,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就再也回不来了。他永远七岁,永远记得父亲临终前的承诺,也永远背负着那个承诺带来的代价。
多年后,玛格丽特在整理旧物时,发现了父亲埃德加的笔记。她翻到最后一页,发现背面还有一行字,被金沙覆盖,之前从未看清:“若黑沙已满,勿强行逆转。让孩子带着蛀空的时间活下去,比被记忆冲垮要好。记住,有些承诺,本就沉重到不该由孩子背负。”
玛格丽特捧着笔记,泪水滴在泛黄的纸页上,晕开了那些字迹。她终于明白,丈夫在临终前留下的不是玩具,是保险。他知道自己无法陪伴儿子成长,便留下沙漏,让时间蛞轜慢慢吞噬西奥的童年,让他不至于在失去父亲的痛苦里崩溃。可他没料到,吞噬的速度会失控,将西奥的整个未来都蛀成了空壳。
而在遥远的齿轮镇,古斯塔夫依旧在钟楼地下室修理时间。他偶尔会想起那个叫西奥的男孩,想起他空洞的眼神和满身的黑沙。他知道,时间蛞轜并未真正死去,它们只是潜伏在时间的褶皱里,等待下一个对逝者许下承诺的孩子。而他留下的小白砂漏,还在不知疲倦地倒流,从某个母亲的生命里,抽取一天又一天的寿命,去填补另一个孩子被蛀空的记忆。
在某个雨夜,一个披灰纱的女人推着旧货摊,缓缓走过齿轮镇的街角。她的摊位上摆着一只崭新的沙漏,里面的沙子金光闪闪,像凝固的蜜糖。一个刚失去父亲的小女孩走过来,指着沙漏问:“奶奶,这个能卖给我吗?”
女人微笑,那只完好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她用沙哑的声音说:“孩子,这是时间的种子,翻转它,就能看见爸爸在开花。”
小女孩毫不犹豫地掏出零花钱,抱着沙漏跑回家。夜里,她翻转沙漏,看金沙簌簌坠落。而在沙漏底部,一粒极细的黑点,正悄悄聚集,等待着第77次翻转的到来。女人站在街角,听着远处传来的沙沙声,轻声说:“又一个承诺,被种下了。”
风从她的灰纱下穿过,发出呜呜的响声,像很多人在同时说话,却又听不清任何一个名字。而时间的蛞轜,正顺着风,爬向新的宿主,准备开始新一轮的吞噬。那些被遗忘的课余时间,那些被偷走的记忆碎片,终将汇成黑沙,填满一个又一个玻璃球,将孩子们的童年,蛀成永恒的虚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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