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秩序井然的榆树街,每一栋房子都像是用尺子量过一样规整,而其中最规整的,莫过于数学家理查德·埃尔伍德先生的家。理查德的生活如同他演算的公式,精确、可预测,不容许任何变量。他的书房,是这种秩序的最高体现:书籍按高度和颜色分类,文具与桌面呈绝对直角,甚至连空气净化器的噪音频率都保持着令人安心的恒定。
这种对秩序的执着,或许源于内心深处对混乱的恐惧。因此,当他七岁的儿子利奥,一个有着乱蓬蓬棕发和无限好奇心的男孩,开始表现出对乐高积木的狂热时,理查德的心情是复杂的。他欣赏这种能够培养空间思维和逻辑的玩具,但那些散落各处的、色彩鲜艳的小小塑料块,对他精心维持的室内秩序构成了持续性的微小威胁。
在利奥八岁生日时,理查德决定将这种混乱“规范化”。他送给利奥一份礼物——一套规模宏大的“中世纪国王城堡”乐高套装。近三千片零件,附有详细的步骤说明书。理查德的设想是:父子俩按照说明书,按部就班,在利奥房间指定的角落,完成这座宏伟的建筑。之后,这座完美的城堡将被安放在定制的亚克力展示盒中,成为一件静态的、可控的“展品”,既满足儿子的兴趣,又不破坏家的整洁。
最初的建造过程,几乎是理查德理想中的画面。每个夜晚,他陪着利奥,坐在柔软的地毯上,对着编号的零件包,一页一页地遵循指示。利奥负责寻找零件,理查德负责精准的拼接。看着城堡的城墙、塔楼、吊桥在手中一点点成型,理查德感受到一种构建秩序的深层满足。利奥也很开心,虽然有时他会想按照自己的想象添加些额外的小装饰,比如在城墙上放一个骑马的骑士,或者用多余的透明蓝砖块拼个小水池,但总被父亲温和而坚定地劝阻:“亲爱的,我们先严格按照图纸来,完成它。这才是正确的方式。”
终于,在一个月后,城堡竣工了。它气势恢宏,细节精致,灰色的城墙,蓝色的尖顶,旗帜飘扬,完全复刻了说明书上的效果图。理查德心满意足,立刻订购了一个巨大的亚克力罩子,将城堡小心翼翼地罩了起来,放在利奥房间窗边的矮柜上。阳光照在塑料城堡上,反射出明亮的光泽。理查德认为,关于乐高的项目,可以圆满结束了。
他错了。项目,才刚刚开始。
问题出现在城堡完工后的第一个周末清晨。理查德像往常一样,提前半小时起床,准备为家人做早餐。当他经过利奥虚掩的房门时,眼角余光瞥见地上的异样。他推开门,愣住了。
地毯上,围绕着那个放着城堡的矮柜,散落着几十块乐高积木。不是利奥平时玩的那种杂乱无章的散落,而是呈现出一种奇特的、有组织的分布。它们像是从城堡基座边缘“溢”出来的,形成了一圈粗糙的、向外辐射的“地基”状结构。颜色和形状与城堡本身使用的零件完全一致。
“利奥!”理查德的第一反应是儿子昨晚偷偷又玩了乐高,没收拾干净。他有些生气地叫醒儿子。利奥睡眼惺忪,茫然地看着地上的积木,坚决否认:“爸爸,不是我!我昨天睡觉前它们还好好的在盒子里!”
理查德压下火气,认为是积木可能从柜子缝隙滑落,或者利奥梦游了。他耐心地——或者说,带着一丝不耐烦地——将所有散落的积木捡起来,放回存放剩余零件的大整理盒里,并且仔细检查了亚克力罩子的密封性,完美无缺。他告诫利奥下次要更小心,然后带着疑惑离开了房间。
第二天,情况变本加厉。散落的积木不再是几十块,而是变成了上百块。它们不再只是散乱的地基,而是开始拼凑出低矮的、类似围墙的结构,甚至有一条由单排积木铺成的“小路”,从城堡基座下方延伸出来,指向房门的方向。这些结构虽然粗糙,但明显带有意图。
理查德感到脊背发凉。这次,他确信利奥没有撒谎。孩子脸上的惊恐是真实的。一个荒谬却无法忽视的念头击中了他:这些积木,在晚上自己“长”了出来。
当晚,理查德决定一探究竟。他在利奥房间对面自己的书房里,设置了一个简易的延时摄影,镜头对准那罩着亚克力的城堡。然后,他几乎一夜未眠。
凌晨三点左右,书房电脑上接收的监控画面开始出现异常。亚克力罩子内部,原本静止的城堡,似乎……微微动了一下。紧接着,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城堡底座的边缘,一些积木颗粒,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操纵,开始自行分离、复制(是的,复制,因为整理盒里的零件并没有减少),然后穿过亚克力罩子那理论上绝对密封的接缝,如同幻影般渗透出来,掉落在柜子上,继而滚落到地毯上。一旦落地,这些新生的颗粒便开始自动组合、拼接,发出极其细微却清晰的“咔嗒”声。整个过程安静、有序,带着一种非生命的、机械般的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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