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对维克多·兰恩博士而言,既是敌人,也是唯一的货币。作为理论物理学家,他毕生都在与时间赛跑,试图在脑力衰退前,在那浩瀚如星海的公式与猜想中,捕捉到足以定义他职业生涯的、那一道稍纵即逝的灵光。然而,近年来,他绝望地意识到,自己的思维速度正在无可挽回地变慢。那些曾经如闪电般清晰的推演,如今变得粘滞;灵感迸发的瞬间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漫长的、令人焦灼的停滞。他像一台逐渐老化的精密仪器,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核心部件磨损,却无能为力。在一个阴雨连绵的午后,他为了寻找一本绝版的研究笔记,闯入了大学城边缘那片迷宫般的旧书店区。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石板路上溅起细小水花,空气里弥漫着纸张腐朽和潮湿木头的气味。他穿梭于高耸的书架之间,指尖拂过无数斑驳的书脊,最终在一家名为“永恒回廊”的店铺最深处,发现了一个被遗落在角落积灰的木盒。盒身由乌木制成,边角包裹着磨损的黄铜,盖子上刻着一行几乎被磨平的拉丁文:“Tempus Edax Rerum”(时间,万物的吞噬者)。这行字仿佛带着某种冰冷的嘲讽,直刺他内心最深处的焦虑。
维克多小心翼翼地吹开盒盖上的灰尘,打开木盒。里面衬着早已褪色发脆的深紫色天鹅绒,中央安然躺着一具沙漏。它绝非寻常之物。其框架是某种暗沉的黑木,木质紧密而冰凉,触手时仿佛能吸走指尖的温度,打磨得极其光滑,几乎能映出他模糊扭曲的倒影。两端的玻璃腔体并非标准球形,而是呈现出一种复杂的多面体结构,如同切割完美的黑钻石,折射着室内昏暗的光线,流转着幽深的光芒。其中最诡异的,是其中流淌的“沙粒”——那并非真正的沙子,而是一种极其细微、闪烁着微弱银光的金属粉尘,流动时悄无声息,且速度慢得令人困惑,仿佛每一粒微尘都在抵抗着重力的牵引,极不情愿地坠落。盒内还有一张泛黄的羊皮纸条,字迹是一种早已失传的优雅花体,墨色沉暗:“「刹那永恒」。颠倒之,可窃时之隙,思如电光。然,万物皆循熵增之律,速之代价,乃序之崩解。用之,则身之时钟,必加速分毫。”
维克多的心脏猛地一跳,呼吸为之停滞。作为物理学家,“熵增”这个词对他而言具有终极的、近乎恐怖的份量。它是宇宙的铁律,是不可逆转的箭头:万物从有序走向无序,从精密走向混沌,最终归于热寂。这沙漏声称能提升思维速度,代价竟是直接加速使用者身体的熵增过程——即,加速衰老和死亡?这太疯狂了。违背一切科学常识。但……那种对思维速度的极致渴望,那种即将被时间洪流淹没、却始终抓不住救命稻草的窒息感,压倒了一切理性。他像一个即将溺毙的人,抓住了这根看似危险的稻草。他需要一次突破,就一次!他告诉自己,只要谨慎使用,一次短暂的加速,代价应该微乎其微,或许仅仅是多一丝疲劳,多一根白发而已。这种自我安慰如同毒药,轻易地说服了他。
他带着沙漏回到隔绝喧嚣的实验室,反锁上门,将外界的一切干扰屏蔽。冰冷的荧光灯管照亮了无数复杂的仪器和写满公式的白板。面对眼前一道困扰他数周的、关于量子引力理论的复杂数学瓶颈,那些纠缠的张量、无法调和的常数仿佛化作一团荆棘,堵塞着他的思维通道。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狂跳的心脏,颤抖着,将那具冰冷的沙漏颠倒过来。银色的微尘开始无声滑落,仿佛宇宙中的星辰开始了缓慢的迁徙。
瞬间——世界凝固了。不,不是世界凝固,是他的思维被加速到了一个难以置信的倍数!实验室窗外的雨滴悬停在半空,呈现出完美的泪滴形状,每一颗水珠都仿佛镶嵌在透明的琥珀之中;仪器指示灯的闪烁变成了缓慢的、几乎停滞的明暗交替,那红色的光芒如同衰弱的心脏跳动;空气中原先听不见的灰尘布朗运动,此刻在他眼中清晰得如同慢镜头播放的弹幕,每一粒尘埃的轨迹都勾勒出无形的气流!而他的大脑,那台原本已显迟滞的引擎,此刻轰然咆哮,超频运转!困顿的数学难题如同脆弱的玻璃工艺品,在他眼前层层分解、重构,每一步推导都清晰无比,逻辑链条坚硬如钢;无数种可能性和解答路径如同汹涌的银河,在他意识中奔腾流淌!外界的一秒,对他而言却像是度过了整整一个小时的深度思考时间!这种全知全能的感觉令人沉醉,仿佛窥见了宇宙的底层代码。
当最后一粒银色微尘落定,思维速度骤然回归正常。一阵强烈的眩晕和虚弱感猛地袭来,仿佛灵魂被强行拽回沉重的肉身,刚刚跑完一场极限马拉松。他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太阳穴隐隐作痛,像是被无形的手指紧紧箍住。但下一刻,狂喜淹没了他。就在那“窃来”的一秒内,他不仅完全解决了那个瓶颈,更窥见了理论中一个全新的、足以颠覆现有认知的方向!他扑到写字板前,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疯狂地记录下喷涌而出的灵感,公式和图表迅速覆盖了整块白板。成果是惊人的。一篇石破天惊的论文迅速发表,其观点的前瞻性和论证的精妙震动了整个物理学界。维克多·兰恩这个名字,重新回到了聚光灯下,赞誉和邀请纷至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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