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凌霄被押解流放那天,临渊郡城下了场不大不小的雨,洗得青石板油光锃亮。奉天司里,风平浪静。
萧云霆的书房里,炭火烧得不旺,偶有哔剥之声。他没让叶青玄坐,自己站在窗前,看院里那棵老槐树的秃枝。
“梨花巷的事,办得干净。”萧云霆开口,声音不高,却像一颗石子丢进静水里。
叶青玄躬身站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双手交叠在腹前:“分内之事。”
“章家在临渊郡盘踞多年,根蔓深广,如今算是彻底拔了。”萧云霆转过身,目光在叶青玄身上停了片刻,“你那个‘市井情报网’,有点意思。往后,南城区但凡用得着的地方,司里一应拨付,不必再走章程。”
这便是赏赐了。没有金银,却比金银千百倍地重。
“多谢大人。”叶青玄的声音沉了几分。
“去吧。”萧云霆挥了挥手,重新转向窗外,“刀快,是好事。但别忘了,刀鞘也得结实。”
叶青玄退了出来,轻轻带上门。门外廊下的风吹过来,带着雨后的湿气,他才发觉后背不知何时已沁出一层薄汗。
下午的例会,枯燥乏味。李总捕头和严总捕头都成了闷嘴的葫芦,只在萧云霆问话时才应付两句。南城区帮派肃清,新规推行顺遂,叶青玄的差事办得无可挑剔,他们也寻不出由头发难。
散会时,众人都往外走,慕婉君却留在了最后。
“青玄,你等一下。”
叶青玄停住脚步。
慕婉君走到他跟前,身上还穿着奉天司的劲装,衬得身段利落挺拔。“陪我走走?”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奉天司重重院落,最后竟登上了郡城南边的城楼。
暮色四合,残阳如血,给西边的天际抹开一片浓郁的胭脂色。城楼下,万家灯火渐次亮起,汇成一片温暖的星河,人间烟火气混着泥土的芬芳,扑面而来。
“这里,看得远。”慕婉君凭栏而立,晚风吹起她束在脑后的长发,几缕发丝拂过脸颊。她抬手将乱发掠到耳后,这个不经意的动作,让她平日里那份总捕头的威严淡去了几分,多了些女儿家的柔和。
“慕总捕寻我,可是有事?”叶青玄在她身侧站定,两人隔着一步的距离。
“章凌霄的事,你做得很好。”慕婉君没有看他,目光投向远方,“快刀斩乱麻,奉天司里,很多人已经忘了该怎么拔刀了。”
她顿了顿,转过头来,一双秋水般的眸子在暮色里瞧着叶青玄:“他们有的,是刀钝了;有的,是怕刀出鞘,会伤了自己握刀的手。萧大人需要一把刀,我也需要一把刀。一把足够快,也足够干净的刀。”
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被风送到叶青玄耳中。
“奉天司里,比我资历深、武功高的捕头,大有人在。”叶青玄答道。
“可他们都不是你。”慕婉君忽然笑了,那笑容在暮色中,如昙花一现,“他们有家世、有派系、有太多盘根错节的利害。而你,像块石头,是从江里捞出来的,棱角还在,也够硬。”
这份坦诚,让叶青玄心头微动。他沉默片刻,终是开口:“我这块石头,也想早日修成璞玉。只是,内气这道门槛,如隔天堑。”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却是在试探,也是在交付一份信任。
慕婉君的瞳孔收缩了一下。她何等聪慧,立刻便听出了弦外之音。“你……已经摸到门槛了?”
叶青玄点了点头。
慕婉君倒吸一口凉气。从淬体到炼肤,再到感应内气,这人用了多久?半年?还是更短?这种速度,说是妖孽也不为过。
她脸上的惊容很快被一种更深沉的关切所取代:“这事,除了我,还有谁知道?”
“没有了。”
“那就好。”慕婉君松了口气,向前走近半步,两人间的距离更近了,叶青玄甚至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一股若有若无的清香,不是花香,也不是脂粉香,倒像是某种药草的味道。
“你之前提过,伏杀你的黑袍人,说过‘万劫宗血脉’?”她的声音压得更低。
“是。”叶青玄看着她的眼睛,“我总觉得,万魔教如此处心积虑,所图非小。他们找的,或许不只是一本秘籍,一个人。”
慕婉君的脸色变了。她出身世家,知道的秘闻远比叶青玄要多。血脉之说,虚无缥缈,却也最为凶险。一旦沾上,便是泼天的大祸。
“青玄,”她第一次这样称呼他,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从今天起,关于血脉的任何事,都不要再对任何人提起。你的修行若需要资源,无论是药材还是功法,直接来找我。奉天司的府库,总有办法为你打开。”
这番话,已然超越了上司对下属的关照,更像是一种盟友间的承诺,甚至带着几分庇护的意味。
叶青玄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在这世上挣扎求存,处处算计,步步为营,这还是头一次,有人如此毫无保留地向他展露善意与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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