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张翎清晰地知道，此刻的自己，比进入瘴气谷前，强了不止一筹。不是量的增加，是质的飞跃。经络更通透，气血更精纯，脏腑更强韧，对力量的掌控更入微，尤其是那融入本能的“避毒”神通，让他在任何险恶环境中都拥有了更强的生存和战斗资本。
他走出岩坳，立于一片稍高的坡地。
目光扫过四周扭曲的林木、飘荡的毒瘴、暗红泥泞的地面。这片曾经让他必须全力应对的绝地，此刻看来，虽然依旧危险，却已不再令人心生畏惧。
然后，他的思绪，不可避免地飘回了进入十万大山之前。
巫咸部落的围杀。那张遍布诡异刺青的老脸。淬毒的骨箭。如跗骨之蛆的诅咒。被迫舍弃营地的狼狈。千里奔逃的艰辛。还有岩松叔提到“巫咸”二字时，眼中深深的忌惮和恐惧。
一股冰冷的、沉静的杀意，从心底最深处缓缓升起。
不再是受伤时的隐忍，不再是疗伤时的压抑，而是伤势尽复、实力精进后，自然而然涌出的、如同冰山浮出海面般的决绝。
此仇，当报。
隐忍，是因为需要时间疗伤，需要积蓄力量。如今伤已愈，力已足，再蛰伏，便是怯懦。
张翎的眼神变得锐利如刀，穿透层层瘴气，仿佛看到了瘴气谷外，那绵延群山，以及群山深处，某个以毒和咒闻名的部落。
但复仇，不是送死。
巫咸部落能在十万大山外围立足，令岩松这样的老猎人都闻之色变，绝非易与之辈。正面强攻，以他一人之力，哪怕实力精进，也难讨好处。更别说对方擅长用毒下咒，诡秘难防。
需智取，需潜行，需……改头换面。
张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皮肤因为长期在山林中活动，是健康的麦色，加上之前伤势和毒瘴影响，略显粗糙苍白，但大体上，仍是正常人的肤色和样貌。这副样子，一旦接近巫咸部落的活动范围，很容易被认出来——毕摩的身份，或许在普通山民中有用，但在那种敌对的、掌握诡异力量的部落眼中，可能反而是标记。
他需要伪装。
目光扫过周围。
毒龙潭边，铁线鬼柏下，暗红色的泥土，墨绿色的苔藓，潭水沉淀处的灰白矿物……还有记忆中，这一路走来见过的几种特殊植物：叶子会渗出黄色汁液的“鬼面蒿”，根茎碾碎后呈深褐色的“铁线蕨”，以及岩缝中生长、花朵能染出诡异紫色的“冥罗”。
一个想法逐渐成型。
张翎行动起来。
他先回到毒龙潭边，用一块边缘锋利的石块，小心翼翼地从潭底边缘刮下一些沉淀的、灰白中带着暗绿纹路的矿物粉末。这些粉末触手微凉，带着淡淡的腥气，显然是长期受毒潭浸润，含有复杂的矿物和毒性成分。
接着，他采集来鬼面蒿的叶子，用力揉搓，挤出粘稠的、如同浓缩姜汁般的明黄色液体。又挖出铁线蕨的根茎，在石头上捣烂，得到深褐色、带着土腥味的糊状物。最后摘了几朵冥罗花，花瓣揉碎后，渗出的是妖异的、近乎黑色的深紫汁液。
他将这三样植物汁液与矿物粉末混合在一起，又加入少量潭边的暗红黏土调节稠度，最后滴入几滴自己的鲜血——不是为了什么仪式，而是利用血液中的活性，让这些成分更好地与皮肤融合、附着。
石臼里，最终得到了一小团粘稠的、颜色难以描述的混合物。乍看是暗沉的黑褐色，但细看之下，又隐隐透出黄、紫、灰绿等杂色，气味古怪，混杂着土腥、草涩和淡淡的金属味。
张翎用手指蘸了一点，涂抹在手背。
汁液冰凉，带着轻微的刺激性。片刻后，手背皮肤开始发热，那团混合物如同活物般缓缓“渗”入皮肤纹理。等待约莫一炷香时间，再用潭水洗去表面残留。
原本麦色偏白的手背，变成了一种病态的、黯淡的蜡黄色。黄色之下，又隐隐透出不健康的青灰，皮肤纹理似乎也粗糙了些许，看上去就像长期营养不良、或者患有隐疾的山民。
效果显着。
张翎不再犹豫。
他解开衣物，将这自制的“染料”均匀涂抹在脸上、脖颈、手臂、以及所有可能裸露在外的皮肤上。过程并不舒服，混合物的刺激性让皮肤持续传来灼热和微痒，但他面色不变，涂抹得一丝不苟。
尤其是脸部。他对着平静的潭水倒影，仔细调整。加深眼窝的阴影，让眼神看起来更疲惫阴鸷；淡化嘴唇血色，呈现干裂苍白；在两颊和额头制造出些许不规则的、类似晒斑或轻微瘴气侵蚀的暗沉印记。
当最后一处皮肤涂抹完毕，等待药性渗透、洗净残留后，张翎再次看向潭水倒影。
水中映出的，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蜡黄中透着青灰，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脸颊带着病态的暗斑。头发早已在战斗中散乱，此刻更沾染了污迹和尘土。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清亮锐利，而是被他刻意收敛了神光，显得疲惫、冷漠，甚至带着点长期生活在恶劣环境中的麻木和凶狠。
配上身上那件已经破损脏污的防瘴衣（外层药效早已耗尽），此刻的他，活脱脱就是一个在十万大山深处艰难求存、与毒瘴虫豸为伍、不知经历了多少磨难的山野遗民或者流浪猎人。
任谁看到，也绝难将这副模样，与之前那个清瘦苍白、眼神坚定的年轻毕摩联系起来。
张翎对着水影，慢慢调整自己的表情和眼神，直到那种“麻木”、“阴郁”、“警惕”的神态变得自然。他试着走了几步，身形也做了微调，不再是毕摩行走时的平稳端正，而是带着点长期在山林中跋涉形成的、略显佝偻却随时准备爆发的姿态。
很好。
他站定，最后看了一眼毒龙潭。
潭水依旧浑浊暗绿，铁线鬼柏沉默矗立。
是时候离开了。
带着这副新的面孔，和一颗淬炼得坚如铁石的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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